将士们疲累已极,荣之玹担心被偷袭,只睡了两个时辰,便不放心地到破庙的后院巡视,不经意间,踱到了千年古槐下。
老枯且沧桑狰狞的千年老树,挂满了褪色的祈愿牌,在寒风里哗啦作响。
他上前捏住一个木牌,借着火把的光看到木牌上字痕斑驳,写着:“愿与卿一生一世一双人,同甘共苦共白首”。
不知何人系在这树上的,老树已枯败,怕是无心庇佑这祈愿之人。
这话却正是他想对妙珺想说却不敢说的,他怕自己陪她走不到最后,便因为这诸多的纠葛生了嫌隙,更怕自己辜负她伤害她。
如今他远在她百里之外,分明是在她心口刺了一刀,往后,只怕他登上皇位,日理万机,更无法陪在她身边,更何况如今那皇宫里,已经有了良娣、良媛。
他将祈愿牌擦了擦,又拉过另一个祈愿牌,却见上面写着:“我终是负了你,往后余生,愿你平安顺遂,喜乐无忧。”
他迅速放开祈愿牌,不敢再看下去。
这片月光之下,竟是无半点新鲜事,不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便是相爱不能相守的。
他循着墙外的呼吸声,飞身一跃出了墙头,手掌精准按住隐藏在墙根下的黑衣人。
“是妙珺派来的?”
“殿下恕罪,郡主不放心殿下和北厥王,所以……”
荣之玹递上木牌,“天冷,不必再跟着,给妙珺带句话,我和北厥王一切安好。”
黑衣人忙朝他一拜,转身就要走。
荣之玹顿时察觉他内力不寻常,尤其这轻功,竟是鬼魅一般,无半点声响。“你这轻功……是曾当过鬼面暗卫?”
“不瞒殿下,卑职早先是跟在前鬼面暗卫大统领阿冬身边的,因鬼面暗卫解散,阿冬将军说郡主身边无可用之人,便带着乐意跟从之人都暗中保护郡主。”
荣之玹心里又莫名地翻腾,“阿冬倒是真够尽力的。”
黑衣人一时间不知所措,见他摆手,才提心吊胆地飞身离开。
荣之玹围着破庙绕了一圈,返回庙堂内,却刚躺下便听到有一阵尖锐地蛐蛐声脆响,他只得又起身到院中。
蛐蛐声是天宸帝都暗人的哨声,如此急响,必是有急报。
“可是上官如闯入了皇宫?”
黑衣人将脖颈上挂着的哨子收入领口,单膝跪地,“殿下放心,卑职自帝都赶来的路上,并没有碰上上官如,眼下帝都有辅政王坐镇一切安好,只是三长公主着急出嫁,央求殿下放天阔世子回去团聚。”
“皇姑母怄气这些年,竟为天阔脱罪舍得出嫁,实属不易。”
荣之玹本也没想再罚宇文天阔,只是那小子执拗,非呆在牢里不出来罢了。
“上次,我让你追查的阿史那雀翎多年前丢失的孩子,可是皇祖母命人抱走的?”
黑衣人俯首,“卑职查探过太后身边的嬷嬷,多年前,太后唯恐北厥与大漓合盟针对天宸,的确用了一些不寻常的手段,阿史那雀翎的孩子因是与荣雷生的,太后……”
荣之玹屏住呼吸,只等着黑衣人继续说下去,黑衣人却低头沉默,再不言语。
荣之玹匪夷所思地握紧双拳,“皇祖母害死了那个孩子?”
“是。”
“当年,江璇玑阴差阳错地错过荣焕、嫁给了荣雷,该不会也是皇祖母安排的吧?”
“……是。”
荣之玹再也呆不住,对黑衣人道:“将此事烂在肚子里,任何人不得再提起,回去告诉皇祖母和姑母,过几日我带天阔回去。”
“是。”
……
这一日,下起了雪。
妙珺无法去庭院里溜达,便瞧过地图推测上官如的下落。
南边驻扎着荣袭的军队,上官如断不会往南逃,西边贫瘠,渺无人烟,东边的东陈国得荣之玹恩惠,因此上官如若不往西,便只会往北边的天宸帝都逃。
上官如被她伤了双眼,那毒药无药可救,眼下必然成了瞎子,他要修养,势必躲去西边,远远地隐藏身份。
荣之玹这七八日未归,只怕已经在回帝都的路上。
百格因参加了民生大计的总考,阴差阳错地拔得头筹,却始终也没查清楚阿史那雀翎和荣之玹之间的交易。
所幸今日大雪,否则再考下去,百格必然丢失了天宸太子妃大总管的位子,成为厥州官员。
百格端着热茶,来到廊下,见妙珺歪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便知她还在为荣之玹和荣雷忧心。
“主子,奴才听说,太子爷派人自大牢中提走了天阔世子送往帝都。”
妙珺却无心理会宇文天阔的琐事。“阿史那雀翎城府极深,隐瞒也周全,这种女人不能进我荣家门。”
阿冬自拿着斗篷上前,给她罩在脊背上,“主子,北厥王婚姻大事,势必得了太后和殿下的旨意,若主子毁掉,岂不等同于抗旨?”
妙珺:“找个男人,毁掉阿史那雀翎的清誉。抗旨的,便是她。”
百格惊得退了两步,“主子,这招未免太阴损!”
“阴损?”妙珺也不想行这种阴损之事,“赵绮梦前世也曾疼爱过我,也曾孝顺过我祖父祖母,表面功夫比阿史那雀翎更可怕。可最后,她下手时可是手起刀落,半点没含糊。”
百格:“在北厥人口中,阿史那雀翎算得上一位好人。”
妙珺嗤笑,“好人?若她真的是好人,就不该打我荣家的主意。”
阿冬识趣地没有搭话,警告地瞪了眼欲言又止地百格,也不准他再开口。
妙珺察觉两人的微妙,讽刺一笑,伸手接了几片雪花碾碎,眼底氤氲了雪水的冰寒。“那种家破人亡、被打断骨头添井的滋味儿,老娘宁愿错杀无辜,也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她话刚说完,大门却忽然开了,小太监进门,见她和百格、阿冬立在廊下,愣了愣,忙道:“禀女史,阿史那渺渺求见。”
阿史那渺渺?妙珺记得,自己虽救了阿史那渺渺,还不曾得她一个谢字,倒是正好,让那女子还她一个人情。
妙珺迎到殿门口,见阿史那渺渺穿过庭院上来台阶,客气地扬起唇角,“你身子还弱,怎跑出来了?”
阿史那渺渺急迫地上前跪在地上,“妙珺,我特意来谢你对我的救命之恩,也厚颜期望你再帮我一回。”
“我救你一命,你只一个谢字便罢,还要再寻我帮忙?”妙珺哭笑不得,“你们北厥人,都这样厚脸皮么?”
阿史那渺渺两手抓住她的手,“天阔在牢中染病,不能舟车劳顿,必须把他留下,可我人微言轻,无能为力。”
妙珺挡开她的手,“我正被禁足,哪管得了这些闲事!”
阿史那渺渺忙道:“我知道阿史那雀翎曾和你的五叔荣雷生过一个孩子。”
妙珺惊得一个踉跄,险些蹲在地上,“你……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