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奕刚止住大笑,见得城隍房清夫与钱鹏举二人此番异样,怎不知二人意思,又顿生笑意。
见房清夫看来,李奕脸上带笑,摇了摇头,房清夫心领神会,这富贵装扮之人其实并不能瞧见自己,倒是自己大惊小怪了,但也全不能怪自己,只因这李道长神异,惹得自身误以为,李道长身侧富贵之人也是得道高人。
又见房清夫眼中询问之色,李奕含笑相看,运起法音,“此人姓钱,名鹏举,亦是古泾县中人,偶然相识,算是熟人。”
自昨夜,对于小道术的各类妙用,李奕已是无师自通,熟稔于心。
有道是,道不传非人,法不传六耳,运用法音则对话止于二人之间,能达到言语不外泄的效用,且无需如往常一般开口说话。
房清夫微微颌首,同样以法音回话,“李道长,那我等不如进庙内法域再叙,如何?”
李奕沉吟,“城隍大人,不知他人可否进得?如若不可,我等在殿内一叙也可。
此番前来,是应了城隍大人昨夜诚邀。二是,我意欲今日离去,前来拜别城隍大人。”
房清夫讶然,昨夜回来,听下属禀告,这李道长不过昨日才进得城来,当下他亦把疑惑道了出来,“李道长,如此匆匆,可是有要事要办?”
李奕见他误会,轻微摇了摇头,笑着传言,“不是,只是此间事了,无心再留罢了。”
房清夫了然于胸,当即说道,“那我等去往法域再叙,随行也可去得,可去,怎不可去!”,一言落下,直想一把拉过李奕手腕,直接走去城隍殿,只是此间还有他人在场,不可如此毛躁。如若是生前,房清夫只怕直接就做了。
李奕稍稍点头,一侧钱鹏举早已察觉有些不对劲,但是不好发问,有些毛骨悚然之感。二人脚边白狐白三倒没有异样感觉,只是进得城隍庙来,白三自觉此间祥和宁静,变得稍稍拘谨了些,又有恭敬之意。
旋即,李奕笑意浓郁,向钱鹏举问道,“钱大善人,不知平日里可怕鬼神?”
钱鹏举心中早已毛然,听此一言,瞧见李奕言笑晏晏,只觉肝胆微微一颤,但尤作淡定,“小李道长,钱某乃是磊落坦荡之人,这妖魔鬼怪不能欺近我身,自然是不怕鬼神的。”,只是话中带着颤音,已出卖了他。
李奕笑意越发浓郁,“那好,那白三可怕鬼神?”,后半句却是对白三说道。白三婴鸣几声回应,“先生在侧,白三不怕。”
“哈哈,好,进去罢。”,李奕又看向城隍房清夫,手势作请,“那就有劳城隍大人引路了。”
房清夫一抚胡须,呵呵笑道,亦作请姿,刚好与李奕相对,“好说,李道长,请~”
要说城隍庙此时,仍是熙熙攘攘,有来此烧香还愿的、参拜祈福的,有与熟人谈天说地的,有算卦相面的,有卖纸花绢花的、卖野生药材的,虽说庙小,但人生百态尽在其中。
李奕穿过层层人群,绕过正中香鼎,再走近些,只见城隍殿坐落在南高北低的夯土台地上,重檐翘角,庄严中透着一丝神秘。
钱鹏举跟随李奕拾阶而上,抬头望去,已然清晰看见殿内光景,也见正殿之中亦是站满信众香客。
钱鹏举自感,往常平日里来此地次数亦是不少,但不知怎地,今日但觉圆润丰满、敦厚温和的城隍爷一双法目此刻正注视自己,顿生步步朝拜之感。再近些,又见一旁文判官庄严肃穆,武判官威武。
钱鹏举不由暗自腹诽,今日恁地怪异了。
待得李奕、钱鹏举二人微撩袍摆跨过门槛,白三跳过门槛,一同进入城隍殿之时,二人一狐身形顿时消失在城隍殿门口。
等二人一狐再站定时,城隍殿内一应信众香客、神像摆设已然统统消失在眼前,取而代之的是城隍殿内又延伸扩大不知几倍,殿内陈设如同县衙一般,此刻原本祥和的殿内阴风阵阵。
原本两米多高的城隍爷,变作眼前身长七尺有余的老头儿,一袭?鶒补子官服,周遭身穿令吏公服的文武判官、阴差鬼吏奔走忙碌。
钱鹏举只觉肝胆乃至浑身颤颤不休,惊呼,“城隍爷...城隍爷...活了!”,视线触及的阴差衙役竟也会看来几眼,钱鹏举觉着自己一颗老心脏就要跳到喉咙边上了,气都要喘不上来了。
一旁的李奕依旧谈笑自若,这时适时地拍拍钱鹏举肩膀,似乎蕴含某种神力,钱鹏举但觉心脏又慢慢平复下来,复归气闲神定。
李奕又看向白三,但见白三也是极其紧张,但别无其他异样。
城隍房清夫笑容可掬,此时见二人一狐已然稍稍平定下来,这才开口言道,语气和蔼,“李道长、钱小友,还有白三小友,此大堂乃审理办公之地,诸位请随我到偏厅再叙。”
李奕闻言,先向钱鹏举微微颔首,又看向房清夫,点头示意,旋即跟随其前往偏厅。
此处应与人世间县衙相对应,或可称地府,一路走来,依次为大堂、二堂、三堂,且配以廊房,深邃森严,变幻无穷。
地府大堂当中有一暖阁,暖阁两侧分置兵器、刑具,为审理之所,大堂前甬道的两侧为鬼吏阴差办公之所。
穿过屏门,即为二堂,过二堂就是三堂。二堂、三堂俱是城隍办公之地。
三堂左右各有东西偏厅,城隍房清夫引领李奕一行去往之地,便是此处。
一路上,阴差鬼吏见着众人,纷纷问礼。对此,李奕则会笑着回礼,钱鹏举笑容实则早已僵在脸上,无他,任谁一路看到众多一脸煞白煞白的阴差鬼吏都会发憷,无有出现两股战战、行走不得的糗态已经算作是好的了。
“诸位请坐!”
待得到了偏厅,城隍房清夫微微挥手,原本茶桌一旁的椅子,凭空出现在二人一狐身下。众人礼请落座,钱鹏举感受了下椅子,微微带着凉意,其余之感与人世间无异。白三的椅子又稍稍比众人高出一点,恰巧可以喝到圆茶桌的茶水,只因其比他人要矮小了些。
茶杯自现,房清夫又往其中添了茶水,其实不过些许精气,云云袅袅,钱鹏举喝到口中却也有茶水入口的温润之感,茶水也能品出清香之感,吞入肚中,又使得钱鹏举浑身微微一抖,顿生神清气爽。
白三也跟着极为拘谨地舔了一下茶水,茶水入肚,杯中茶水又自然添满,极为神异。
李奕一脸笑意看过一人一狐动作,再看向城隍房清夫,行礼致谢。
“李奕,谢过城隍大人茶水,城隍大人似是有事相问?”
房清夫看着满饮一杯茶水的李奕,稍稍皱眉,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字斟句酌,“李道长昨夜才说,会继续在县内停留两日,再前往江州中部,可方才又说此间事了。不知李道长从何而来,来此又所为何事?”
一旁钱鹏举闻言,眼前一亮,对此问题也是甚为好奇。
李奕沉吟,倒是直言不讳,“城隍大人可知临源山临源观?”,见得房清夫点头,便继续说道,“我便是从临源观出来,要去往江州中部寻我母亲,此番途径古泾县,凑巧听闻有宝物出世的传言,因识得那传言是假,故而逗留此地,只欲伺机破除罢了......”
随着李奕徐徐道来,在座一神、一人、一狐逐渐明了来龙去脉。待道明前因后果之后,李奕话题一转,问出了心中疑惑,“像是宋家三兄弟如此恶人,城隍大人能否降下惩罚?”
房清夫对此付之苦笑,“李道长怕是对城隍二字有什么误解,我等城隍要剪除凶逆,领治亡魂不假,但只是对妖魔鬼怪、阴世而言,实则不能太过直接影响阳世之人。因此对这类作恶多端之人,只能是针对其魂魄。”
“对于妖魔鬼怪,也是有力所不能及之时。惩治妖魔鬼怪须得其暴露行迹,否则谈何容易。
如若妖魔鬼怪根脚不俗、本领高强,妖魔鬼怪亦能斩杀巡查和前去捉拿的阴差鬼吏,阴差鬼吏已是区区魂魄,若是再被斩杀,则会直接消散于天地。
故而,若是稍稍怕死的差吏隐瞒,也就难以发现作恶的妖魔鬼怪。再则,真要是个刚正不阿、勇往直前的,若是不敌,魂消魄散,过了几日,也是无可奈何的。”
城隍房清夫说话之时,钱鹏举就一直瞧着他,这一番话下来只把钱鹏举说得肝胆颤颤,几欲夺门而出。
李奕细细听完房清夫之言,眉头紧蹙,又道出另一疑问。
“不知城隍大人,对于这世上神通广大的得道高人,感观如何?”
房清夫沉吟片刻,“李道长,你此言其实是应该想问,为何不见这得道高人替天行道,为民除害罢。”
“实则往常不见得有何强大妖魔鬼怪作恶,房某生前亦只知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常言道,人道鬼可怕,鬼道人心恶。人作起恶来,不知比鬼可怖多少。后来房某幸得古泾县民抬爱,圣上赏识,这才当上了城隍,知道世间之外的缥缈之事,以及其间的波澜诡异。”
“自房某当上此地城隍以来,见识到的得道高人亦不在少数。方才李道长介绍自身来自临源山临源观,难道不知临源观素来有“观中日月长”之说,说的便是临源观一众高人与世长存。”
见得李奕摇头,房清夫又继续说道。
“只是,高人作事,何用你我来教,其间必有缘故。”
“当然,高人,高人,高人也是人罢了,亦有力有不逮之时,如你如我,世间之事多如牛毛,又如何兼顾得来。也就瞧见了,心有不平,管上一管罢了。”
“自从房某当上城隍,方知汝辈有乘风御剑高来高去之人,世间若有不平事,纵酒挥刀斩人头。”
“吾辈亦有贤儒善养浩然之气,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呵呵,吾道不孤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