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府是罗玉城最阔气的人家，坊间传闻方府廊腰缦回、檐牙高啄气派得很，卫翎一见着真如此。

方明接过玉佩细细查看，果真是自己当日给万三娘的那枚，他问道：“三妹如今怎样？”

卫翎将当日种种告知方明，说万三娘离了留仙坊便不知去向。

方龙说道：“爹，我替您去将姑母找回来。”

方明面上无甚表情，过了许久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我最了解我这妹子，她虽恨陆啸绅，但心底里仍是不舍，或许眼不见为净心里会好受一点，任由她去吧。”

他转而对卫翎说道：“自从万家遭屠，我隐姓埋名不问江湖事。生意上有起色后娶妻生子，除了自家人和几位亲近朋友之外无人知晓我便是万家二子。几月前陆啸绅重出江湖的事情传到我的耳朵里，我又想起往日种种于是出了极高的赏格，花钱托江湖上的朋友把这悬赏令传出去。心想着等有人取了陆啸绅的性命，我再出面双手奉上赏金，一来是为报仇，二来是为保全我万家唯一的血脉。”

灵蔓见方明悲痛难掩，说道：“要是当初我兄长不收陆啸绅为徒，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情了，是千毒门对不起万家……”

灵蔓生得讨喜，方明曾有一幼女因病夭折，如果那小姑娘能活到现在大概和灵蔓差不多大，他一见灵蔓就想起那小女儿来，心里泛起慈父之爱。

他道：“即便陆啸绅未拜在令兄门下，他也会奋力学得一身好本领回来复仇。”他又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他心中恨万家。”

灵蔓不解问道：“陆啸绅是万家的女婿，怎么会这样恨万家？”

他又道：“这与陆啸绅的身世有关，当日我三妹问我，我怕她心中难受并未告诉她，只说自己知道一件他的密事。三妹让你们带着玉佩来找我，应该就是想我告诉你们这件事吧？”

卫翎道：“若前辈不便透露，那……”

方明道：“这件事情，总归是要公之于众的。”

陆啸绅是万家一个姓陆的家仆收养的儿子，小小年纪便跟着养父在万府干活。万明方、陆啸绅、万三娘三人自小一起长大，万方明与他情同手足，他与万三娘也生了情意。

万家并非讲究尊卑贵贱的人家，万家大儿子的正妻就是家中女仆。按理说万三娘下嫁陆啸绅并无不妥，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万老英雄并不喜欢陆啸绅。即便他勤勤恳恳地为万家做事，万老英雄还是不喜欢他。所以当万老英雄万光阳发现陆啸绅和女儿私通是一怒之下差点杀了陆啸绅，若不是万明方求情那陆啸绅早就是万老英雄的刀下亡魂了。幸亏有万明方求情，他那日只是挨了一顿打被赶出去。万光阳扬言，若是再见到陆啸绅便杀了他。

谁知万三娘当时已有身孕，她夜里偷跑找到陆啸绅，二人躲在远处的村庄过了一段日子。万三娘的肚子一天天的大了起来，她在家中带出来的银子却花光了。陆啸绅实在没有办法，瞒着万三娘到万家去求些银子。

“那日我路过我爹的房间，听见里面有人争执，听见是陆啸绅的声音便躲在门外偷听，生怕是三妹在外发生了什么事。”

万明方侧耳倾听，听见万老光阳骂道：“你有什么脸面到这里来问银子？还不快滚？看看你这服贱样，从前见你跟在我女儿身边便知道你图谋不轨！”

陆啸绅道：“从小到大你都不喜欢我，到底是因为我离三娘太近还是因为我这张脸长得像你的一个故人，让你日日见了心中害怕？”

万光阳迟疑了一下，说道：“我从前便觉得长得像，你果真是那魔头的儿子？”

“我爹是大英雄！你们才是魔头！是你们杀了我爹！”

“哼！江湖上谁不知道萧英杰是个滥杀无辜的疯子？我们杀他是为民除害。”

“你杀我爹到底是为民除害还是为了你自己？万家从前可不是使刀的名家，你如何成名的自己心中不明白？”

万光阳说道：“萧英杰的儿子萧绅多年下落不明，原来是改名陆啸绅藏在我的眼皮底下。哈哈哈哈哈你居然想着潜入万府报仇？”

门外的万明方大吃一惊，他小时候便听说父亲说自己当年和江湖上十七个新秀一同杀了为祸一方的魔头萧英杰，没想到陆啸绅居然就是萧英杰的儿子？

陆啸绅叫道：“当年事实如何，你心里清楚。若我来日学得一身本领第一个杀的便是你万家满门！用你脑袋来祭我父亲英魂！”

万光阳一听，心中大怒，一脚踢向陆啸绅。陆啸绅挨了他那一脚，跌在了地上。万光阳拎起陆啸绅扔出门外，大喊：“来人啊！把他拖到外面去给我狠狠地打，等你们打累了再把他扔出去！”

这一切来得太快，躲在门外的万明方没来得及逃走便被万光阳发现，万光阳正气在头上，他瞪了儿子一眼喝道：“跟我进来！”

万明方心中惧怕父亲，只能乖乖的跟他进到房内。

万光阳说：“你自小身体不好，爹没让你练武功。你虽没学武功，但怎么生得这样畏畏缩缩毫无一点万家先人的英武之气，还学无耻小人躲在外面偷听墙角？”

他不敢说话。

万明方问道：“刚才我们说的你都听到了？”

他点了点头，怯怯地问道：“你们说的是真的吗？”

“哼！魔头的儿子就是个小魔头。我们当年就应该斩草除根。”

他又问：“爹，您当年真的杀了大魔头吗？”

万光阳有些自豪地说道：“当年我与江湖上的十七个武林后生结盟，成了屠魔十八家去杀那萧英杰，一战成名。这十七后生便是我万家如今往来最密切的那些人了。”

“难怪爹说您与他们是过命的交情。”他想起自己与陆啸绅情同手足，而他如今正在被家丁痛打。他觉得那是前代人的恩怨，陆啸绅到底是自己的好友于是心不在焉随便与父亲聊了几句，便跑到外头命那些家丁停手。

陆啸绅这才被人放开，他看了一眼万明方转头便走。他受了伤，走得一瘸一拐，万明方愣了一下立即追了上去。

他把银子塞到陆啸绅的手中说：“曾经错的是你爹，并不是你。拿着这些钱和三妹好好过日子吧。”

他一把扔掉那些银子，冷笑道：“是吗？我是不是要多谢你爹为了武林正道杀了我爹呢？”

万明方说道：“啸绅，你曾经说过无论如何我们都是最好的兄弟的。难道……难道你到万家就是为了报仇吗？难道我们过去总总都是假的吗？”

“我没有一日能忘记杀父之仇，我到万家是为了复仇是真，你和三娘从前待我种种好处也是真。”

“若是三娘知道这些，心中会是什么滋味？寺庙的和尚都说冤冤相报何时了，你能不能放下仇恨与三娘好好过日子？”

他冷笑道：“那些鬼话都是说给恶人听的，只有伤害了别人的人才会用冤冤相报何时了这些鬼话来安慰自己，因为他害怕被他伤害的人会来报复他。明方，你被你爹骗了，全天下都被骗了。我爹说南边有一种极厉害的武功，我学成归来定会他们曾经屠我萧家时那般将他们杀个干净。”

他走出两步又回头说道：“无论如何，我留你一命。”

后来他学成归来果真第一个便屠了万家满门，正巧万明方在外营生，万三娘自从逃离万家后没再回去逃过一劫。那一年，陆啸绅四处犯案，杀了不少人。其中有十四个惨案便是当年参与屠魔的帮派或者世家。还有些便是江湖上要取他性命维护公道的义士，其中便有那十三个联名请丁孟平出山降服陆啸绅的侠客。

事情过去多年，当年的万明方变成了如今的方明。那日万府一别，是他和陆啸绅这么多年来最后见到的一次面，他如今回想起来陆啸绅说出那些话是坚定的神情，心中不禁打起了寒颤。

卫翎问道：“按照前辈所说，陆啸绅仍会继续杀人，因为当年的参与屠魔的十八家还剩四家没被灭门。”

方明说道：“非也，如今只剩三家了。”

众人奇道：“怎地只剩三家了？”

“犬子告诉我鸡鸣寨被灭，这便是被灭的第十五家了。鸡鸣寨的大当家当年也率众参加也屠魔，陆啸绅是报仇去了。”

灵蔓道：“难道他不知道陆啸绅会来寻仇吗？为什么不逃走？”

方明说道：“怎会不知？逃走有用的话，他们为什么不逃？你可知道当年斧头帮知道陆啸绅寻仇，连夜逃走了。陆啸绅硬是一人追了三月，将他们杀得一干二净。鸡鸣寨的大当家应该是知道自己逃不掉，所以只好以死相抵。”

寡言少语的殷淇说道：“他一定会将剩下三家尽数杀害，我们若想找到他容易得多了。”

江洲说道：“没错，这是个好办法。”

卫翎问道：“敢问前辈，这最后的三家是哪三家？”

方明说道：“最后三家分别是秋月峰的秋月剑庄、富洲城的雨花门还有陆白镇的丹金镖局。”

秋月峰、富洲城、陆白镇三地相距甚远，他们又不知道陆啸绅会先向哪家下手。最怕几人在一处时，陆啸绅却在另一处杀人发难，等他们到了那一出时，陆啸绅有去了第三处。若是运气好，他们说不定能碰上寻仇的陆啸绅，若是运气不好怕是陆啸绅将人全都杀了他们却连他的影子都没瞧见。

办法有一个，那就是他们几人只到一处去等陆啸绅前来寻仇，总会等到他。可是这样一来，另外两家就要惨遭毒手了。

殷淇想到一个办法，他问方明道：“不知这三家可有联系？”

方明说道：“他们如今知道自己大难临头，应该会联系彼此商量对策。”

殷淇又问：“他们可会结成联盟一起对付陆啸绅？”

方明道：“曾经有四家结成联盟要对付陆啸绅，可他们关心各家利益谁都不愿多做牺牲，那联盟也就散了。联盟一散便被陆啸绅各个击破了。”

他说：“以现在的形势，那三家可会结成联盟一起对付陆啸绅？”

方明答道：“这……老夫就不得而知了。”

卫翎一直在旁边静听，此时突然反应过来对殷淇说道：“莫非你是想找个借口将三家集中在一处地方，陆啸绅寻其余两家不到一定会到第三家来寻仇，那时我们便可以等到陆啸绅。而且众人拾柴火焰高，三家人集中在一起对付陆啸绅，胜算总会大一些。”

江洲笑道：“这的确是个好办法，但我们要赶在陆啸绅杀人动手之前便完成把三家人集中在一起这件事。如今不知陆啸绅会何时再次动手，我们能做的只有快点找到一家，征求同意告知计划，迅速将其他两家人集中到一处。”

方明见几个年轻人说得头头是道，心中感慨后生可畏。

灵蔓却有些沮丧的说道：“我们恐怕不是他的对手。”

江洲笑道：“他绝对不是我和殷淇的对手。”

她睁着一双大眼睛问道：“你们不是说不能用……用那个吗？”

江洲狡黠一笑，在她耳边悄声道：“逮到他之前我不用是怕惊动了他身后那位，等我碰见了他后就算被他身后那人知道，那人难道还能快过我不成？”

众人商量了一番，决定第二日就出发。方家父子都是没学过武功的，不能帮上什么忙。本着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的想法，方明父子拿出许多银子来给他们四人当路上的盘缠。还请他们在方府住上一夜，好吃好喝招待。

饭桌上，方明亲陪，他突然想到一件事情来。

他几个月前见到一个身着破烂的老汉在路边买传家宝，他卖的是一对精铁护腕。那护腕看起来平平无奇，唯一的特别之处便是这对护腕左右各雕有一头神气的苍鹰。

有人见他已经沦落到卖传家宝的地步，实在可怜。便问他那对护腕的价钱，可他开出的几乎是天价。

方明刚走近，那老汉便悄声说道：“你是万家的儿子吧？”

方明心中一惊，正待要走却被那老汉拦住，那老汉说道：“我与你有缘，这对护腕我送与你。”

方明见他对自己没有恶意，便说：“这是老丈的传家宝，我怎么敢要？”

那老汉说：“我是想让你替我保管，若是有一日你遇见了东山派的弟子请一定要把这对护腕送给她，她会帮你实现毕生所愿。”

他问：“老丈知道我的毕生所愿？”

那老汉神秘一笑，说：“陆啸绅。”

他见老汉高深莫测，就双手收下了这对护腕。他此刻想起来，便立马叫人把那对护腕拿出来，瞒下老汉说她会替他完成毕生所愿的事情不说，只告诉卫翎这是他路遇的一位老汉拖他转交给东山派的弟子的。

卫翎拿起护腕，一阵熟悉的感觉骤然涌现。她鬼使神差地将那护腕带在手上，大小刚好合适。

她急问道：“前辈，不知那老汉是谁？”

方明说道：“不知，我只见过他一次，从此之后便没再见过他。”

殷淇见她有些凝重，便说道：“别想这么多了，今夜在此处住一夜，明日我们就去离这里最近的秋月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