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让也不说话,只是用那双凉浸浸的幽黑眼睛盯着他。
直盯得那管家心里发起毛来,讪讪地闭了嘴。
周让这才眯着眼睛,一脚把篝火踹翻,吊儿郎当。
“行啊,你安排吧。”
舟舟打了个哈欠,对那老奴点餐。
“十个香叶烤鸡,五只炖蹄髈,二十个大肉包子。”
管事瞪着眼睛看舟舟,“这是何人?”
周让手臂揽在舟舟肩上,朝自己怀里搂了搂。挑着下巴,微眯的眸子露出丝丝锋芒。
“我妹妹。”
那管事张了张嘴,目光在舟舟和周让身上划过,露出古怪复杂的表情来。
周让又踢了一脚,带着火星子的木柴砸到管事的黑绸长衣上,烧出一个大洞来。
“狗奴,愣着作甚?还不去准备吃食?”
管事青黑着脸下去了。
。
半个月后,在一个细雨霏霏的夏日午后,他们来到了上京城。
东平侯府早有人备好了马车等在城内。
舟舟站在城门外,仰头看着高高的城楼。
城门上用篆书写着“上京”两个字。
因为有真龙皇帝庇佑,这座都城笼罩着淡淡的威压,足以镇压所有蠢蠢欲动的妖物。
当然,舟舟是龙神,并不畏惧。
这里人烟稠密,灵气充盈。她脸上露出欢喜的情绪。自打陈萍离去,这是她第一次表现出开心。
送他们一路来到上京,瘦削了好几分的管事悄悄撇了下嘴。
乡下来的土包子,才到都城门口就被镇住了?真是丢侯府的脸。
一边想着,一边不动声色催促周让上马车。
“老夫人和侯爷知道二爷今日归来,特意派人来迎。”
周让眼皮子半垂,一手拉着舟舟,一手伸到那管事面前。
管事一头雾水,“您这是何意?”
周让绷着脸,骂了一句,“蠢货。”
自顾自把荷包从他腰间拽下来,拉着舟舟朝着城门内扬长而去。
“我们随便逛逛,你先去找你的老夫人复命吧。”
管家脸都青了。
这个卑贱的妓生子!还真当他是东平侯府的正经主子了?
管事带着这些天来积攒的怒气,气冲冲爬上给周让准备的马车,抢先一步回府告状。
。
就在舟舟进京的这天,上京城最北方,那片金色巍峨宫阙之上,笼罩着一片阴云。
入了夏,午后天气燥热。
皇宫某处宫苑里,微风从窗外拂过,大殿内水晶帘被风撩动,发出哗啦啦的脆响。
云和郡主从睡梦中惊醒,额上满是冷汗。
她居然……做噩梦了。
梦到就在刚才,在明灿灿的阳光底下,一条黑龙进了上京城。长牙舞爪朝她扑过来,那凶悍狰狞的神态,似乎要将她撕成碎片,吞入腹中。
云和郡主站起身,走到殿外,居高临下俯视着整座上京城。
头顶阴云遮挡住太阳,给整座皇宫投下一片阴霾,风中也夹带着夏日的燥热。
云和郡主手指无意识得抚摸着脖颈下挂着的一枚玉牌。
阳光之下,那玉牌中隐约有红色液体流动着。
忽然间,贵族少女动作顿了顿,清亮的瞳孔蒙上一层血色。片刻后,“她”缓缓抬起眼睛,看向上京城正南方,脸上露出一个古怪的笑意。
开口说道:“那条黑色小泥鳅倒是命大,还没死呢。”
柔软的女孩子声音,同沙哑阴森的男人声音交融在一起。
…
周让带着舟舟一路吃一路逛,两人心满意足走到东平侯府时,已是夜色沉沉。
东平侯府里垂挂着红色灯笼,花树葱茏,流光溢彩,亭台楼榭,富贵非凡。
舟舟走在抄手游廊上,吸了吸鼻子,皱着眉头对周让说:“这家风水不好。”
周让一手牵着舟舟,一手毫不费劲地提着一大包吃食。
“怎么不好?”
舟舟:“死过太多人了,污浊。”
周让勾着嘴角,笑意凉薄。
“金银蚀骨,锦绣销魂。这么高的门庭,污浊是应当的。”
走在前面默不作声为两人带路的婢女:“……”
果然,张管事说得很对,自家这个私生子少爷,果然是个上不了台面的粗鲁二愣子。
。
东平侯府,老夫人居住的院落静寂无声。
婢女掀开湘妃竹帘,周让牵着舟舟进去。
一瞬间,无数双目光齐齐落在周让身上。
周让还是那副浪荡的模样,眼皮半抬不抬,嘴角半勾不勾,大喇喇站在房内,任由他们打量。
上首坐着一位头发雪白的老夫人,手里捻着一串佛珠,一张团团圆脸,看着很是慈眉善目。
她对着周让招手。
“好孩子,回来了就好。总归是侯府的血脉,正该认祖归宗。快来,让祖母看看。”
周让横了她一眼,站着不动。
“我累了,想早点休息。”语气虽硬邦邦的,脸上到底没带出不耐烦。
老夫人也不生气,笑眯眯又看了他两眼。
道:“不愧是我周家的子孙,瞅瞅这模样,跟他祖父足有七八分相似。”
一边说着话,一边问人:“你们二爷住的院子可收拾好了?蚊虫都熏了没?茶点预备好了没?”
一件件一桩桩,仔细听下人回禀了,才放下心。端的是一副慈祥的祖母做派。
周让皱起眉头。
老夫人像是根本没看到他的不耐烦,依然笑眯眯的,目光挪到舟舟脸上。
小姑娘清透明亮的眼睛越过满室灯火,静静看向她,看得她心中竟微微有些发凉。
“这小丫头倒生得一双好眼。既然是要伺候你的,便先留在祖母这里。祖母替你调p教p调p教,再送去给你。”
周让抬起眼睛。
“这是我妹妹,不是奴婢。你们既然想让我当孙子,我妹妹就得做你们侯府的小姐,这件事没得商量。”
房内顿时一片寂静。
也不知是谁,冷哼了一声,气氛越发尴尬。
妹妹?那不知廉耻的女人又找人生了一个,居然还有脸带回侯府养?
让这种女人的女儿做了侯府的小姐,阖府上下,还有脸在上京城走动么?
周让斜了斜嘴角,“怎么着?不乐意?”
一路护送着周让和舟舟进京的张管事此时正站在老夫人身边。
赶紧对舟舟使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