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舒坦……”
少年郎闻着鼻尖缭绕的墨香一口浊气吐出,看着那纸章上清晰可见的大字莫名的舒畅,自己等一些天已经很久了。
迈步入内。
“诸位匠师,功在千秋!”
少年郎理了理身上的衣衫对着那几位头发花白的匠人郑重一礼,从南征归来自己就已经着手科举这件事情,可在这之前其中最为重要的一环便是书籍的推广,知识的传播,在这一切解决之前去动世家门阀只是自讨苦吃,讲到底在这个年代他们掌控了天下的人才。
少年郎仰头间突兀的想起了在凉州地界上自己带兵扫平门阀的时候,那门阀老者堂而皇之的言论,杀光了我们,难不成你还指望着那帮泥腿子帮你治国吧?
泥腿子能治国吗?
或许有的人能,有的官位也可以,
可整个国家不可能长此以往如此,
说起来挺可悲的,
可事实却是这样,
世家门阀垄断知识已经千年之久,
所谓巨富之家,藏书万卷,
对于那些流传千年的世家门阀而言,书籍的重要程度甚至还要远远胜过财富,因为垄断书籍是垄断知识的必然,而王朝的统治离不开这帮读书人,所以才有百年的王朝,千年的世家,这个说法。
也正是因为如此市面上极少有书籍流通,而所谓的寒门豪强即便钱财足够,放眼整个天下也是一书难求。
而手抄本,先不谈能不能借到书,
只是奈何人力有限,
抄断了手又能如何?
而雕版印刷的局限性同样是太大了些,别的不提,单单每一页字都需要新刻一个模板,通常是一本书下来,堆砌的模板就能有小山一般高,而且木质的雕版长时间被墨水浸泡,到了后面印刷出来的往往字迹不清,又或者直接化为墨团,即便是这样耗费了无数的心血,印刷出来的也不过是千百册同一本书籍。
活字印刷,
这个念头在少年郎脑海中已经缭绕许久,
毕昇,这个名字同样浮现在心头,
奈何系统的局限性只能召唤文臣武将,武侠人物,而且记忆也会本土化,所以很多东西只能靠自己了。
可自己去尝试了才晓得,
所谓“活字”绝非是将每个字分开排列那么简单,仅仅是模块的选材就耗费了极大的功夫,后面的药剂更是调制了许久,整个上京城资历最老的工匠在自己点名方向的前提下也是用了整整一个月,时常不眠不休,这才堪堪的还原了胶泥活字,其中耗费的心血可想而知。
至于火药一类,只是记得配方又有什么用,在这方世界已经有了烟花爆竹的存在,可若是要攀登那一颗科技树也是需要许多年的心血,单单是一根枪管就不知道要多少年的功夫,用枪炮蒸汽机拉开一个时代序幕的事情是需要许多代人去完成了……
少年郎思绪万千,
最后摇了摇头将这些莫名的思绪抛之脑后,
……
“老朽,见过殿下!”
“老朽,见过殿下!”
……
几位头发花白的老者望着身前行礼的少年脑子执行的揉了揉眼睛,看着那黑底长衫上的黑色龙纹,战战兢兢的行礼道,自始至终都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能够面对面见着这等显赫的人物。
“快快请起。”
“诸位功在千秋,当得本殿一礼。”
“这些日子劳累诸位了,明日便会有人,送来此事的赏银,还望诸位切勿推辞,这些都是你们应得的。”
“若是几位匠师,愿意的话,可入我凉州匠造坊,不论是颐享天年,又或者是心有所念继续此间事宜,也算是有了个保障。”
少年郎扶起几位老者,凉州匠作坊往后扩建的事也该提上议程了,这几位工匠也可以一并纳入其中,也给一个体面的职位,当然最重要的是安全问题。
要知道,
上辈子那位毕昇,
虽是功在千秋,造福天下读书人,
却也实实在在的得罪了天下门阀,
谁都知道他的光鲜一时风头无两,天下读书人都享受过他的好处,可谁又晓得那人后半生的颠沛流离,乃至于在牢房之中了此余生?
“老朽,谢过殿下!”
……
那几位头发花白的匠师听闻此言怔了许久,最后泣不成声,竟是泪如雨下,浑浊的泪水混着脸上的墨渍滴落,看起来极为狼狈。
他们所做的事情,何止千金?
可一开始所求却又何尝卑微,
讲到底匠人在这时代的地位算不得底层,可自从儒家兴起,以农立国后,也算是一落千丈,工与商皆是如此,为人所不齿,工部在六部之中的地位便可以看出些许端倪,至于寻常匠人想要当官更是天方夜谭,大多都是被门阀豢养的奴隶罢了……
一个时代有它固有的轨迹
许多东西看起来甚是畸形,
可它却以一种我们无法想象的方式存在着,
……
从安兰坊中出来的时候,
天色已经昏暗下来,
少年郎拿着那一沓厚厚的纸章迈步在青石长街上,没有太多随从,只是身后跟着一位面容白净的书生。
“殿下,今日要回宫见陛下吗?”
百晓生随在少年郎身后轻声询问道,
“不,先去相府。”
“还有诸多事情需要先和秦公敲定下来,先把大致的章程定下来,明日上朝的时候也有个说法,何况很多事情还需要秦公带个头,要知道桃李满天下并非虚言,这样阻力也会小些。”
少年郎悠悠道。
“实在不行后边本殿也图个新鲜,上朝一趟,”
“全当镇镇场子。”
少年郎扬了扬手中的纸章轻笑道,说起来大乾定国之后自己便几乎没怎么去过朝堂,大多时间都在东奔西走,如今科举的事情,自然是要在朝堂上定下的。
此事一旦提出来,引起的轩然大波可想而知,要知道即便是如今的朝堂,在秦公精挑细选之下,也有不少人是世家门阀出来的。
“殿下,往那一站,”
“保管那群老鞋帮子屁都不敢放一个。”
百晓生难得玩笑一句。
“但愿吧。”
“毕竟科举于世家门阀立世之本而言。”
“无异于釜底抽薪。”
“就怕狗急跳墙,世家门阀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少年郎仰头望着天上明月喃喃出声。
“如今天下大半门阀都已经殿下的视线中。”
“如若真的狗急跳墙,那就打断他们的狗腿。”
“让他们安分一些。”
百晓生过了良久这才开口道。
“其实。”
“狗肉也挺好吃的……”
少年郎大笑一声,迈步走出长街。
……
相府门外,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叩响了门环。
迎面而来的正是那唤为任之的随从,打着哈欠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可看清来人后,瞌睡瞬间就醒了,立马将人恭恭敬敬的迎入府中。
大堂,
两杯茶水正悠悠的冒着热气,
“秦公,早些年间不是一直想着著书立传吗?”
“可为何过了许久。”
“即便是如今也未曾得到丝毫消息。”
少年郎浅饮了一口后便笑意盈盈的望向一旁的秦清堂开口道。
“殿下,说笑了。”
“著书立传,自古以来便是文人心之所向。”
“老夫年轻的时候,自认为文采过人,诗词文章无所不精,便总想着让自己的佳作文章流传于世,也不枉费来这人世间走上一遭。”
“可后来才知道著书立传其中耗费实在恐怖,宛如一个天大的窟窿,即便是将那时全部身家投了进去也填不平。”
秦清堂说起年少时的想法,也是觉得有些荒唐,自古以来能够著书立传非圣人先贤不可,除了耗费之外,想要流传于世也是天大的难事。
“那如今呢?”
少年郎再度出声道。
“如今年岁大了,也有了些资历,想要著书立传想来户部那边也能批下来银子,只不过即便是著书立传,也不过几千册顶天了,想来墨迹未干,就已经被那些门阀买了去束之高,于天下读书人并无太大意义。”
秦清堂长叹了一口气,说起来也是著书立传于文人而言和青史留名一般,是极为荣耀之事,奈何种种条件限制,变得千难万难。
“若是能有万册,十万册呢?”
少年笑问道。
“万册,十万册?”
秦清闻声怔住了,手指止不住的轻颤着,即便是当初凉州铁骑兵临城外也从未如此,眼底更是涌动着泪光,要知道整个大乾天下的读书人也不过数十万,如今单单是自己的著书便要印刷十万册,这是什么概念?
“如此体量,岂是人力可为?”
可很快便镇定下来,
“便整个上京城的作坊一起开工,单单雕刻那么多的模板也得数月的功夫,至于其中耗费人力物力,实在太过奢靡了些。”
“不可,不可!”
“殿下,切勿如此。”
“虽然这趟西陵郡之行,有大量的银子入库,可终归而言算下来,此举实在太过劳民伤财,臣当不得如此,殿下的好意,老臣感激不尽,可此时切莫如此……”
秦清堂极为坚定的摇了摇头拒绝道,可扭头望去少年郎依旧是笑意盈盈的模样,甚至于还有闲心打量着大堂的物件摆设。
恍惚之间想到了什么,
整个人竟是直接从木椅站了起来,
“莫非,”
“莫非,”
“莫非,殿下口中的活字已经有所成效了?”
秦清堂此刻再也安奈不住内心的激动,整个身子轻颤着,便是杯中的茶水洒到了身上,也尤未不知。
“秦公且看。”
少年郎见状没有迟疑,从怀中掏出那一沓纸章递给秦清堂,随后又将杯中茶水续满,方才没有直接说便是怕如今的场景,可没想到还是如此。
“这……”
“这……”
“治大国,如烹小鲜。”
看着纸章上醒目的大字,秦清堂轻声念叨着纸章上的极为规整的文字,没有请名人作下序章,开篇便是直接引用先贤圣人之言,随后便直入正题是从细微之处讲起如何处理为官之时方方面面的事宜,同样也有身居高位时如何处理朝堂政事。
开始文章还有卖弄文采之意,后后面的文章便只剩下一些极为质朴的言语,句句简介,清晰明了,称得上是微言大义,算下来拢共为官四十二篇文章,治国三十篇文章。
“殿下,这是老夫所写?”
秦清堂望着熟悉的言语呐呐的张嘴道,脸上全是脑子执行的神色,许多文章是早些年间写下,恍惚之间看到还有陌生,可这些文章皆是自己从为官之日起写下的心得,也可以说是心血。
“秦公的文章在国子监中余有收录,回京这几日本殿也是耗费了好大的心思才收整出来,耽误和叔伯喝酒的功夫,还被打了好几番。”
少年郎莞尔一笑。
谁能想到天塌下来都能面不改色的秦公,
竟会为一沓纸章而流下浊泪?
“殿下费心了!”
秦清堂擦了擦眼角的浊泪走到下方对着少年郎郑重一礼,动作一丝不苟,老迈的腰身弯曲的那一刻,眼角的泪水在此涌出滴落在地。
“秦公……”
少年郎起身欲言又止,
“这一礼是为老夫自己!”
秦清堂说完后,
再度躬身一礼,
“这一礼是为天下的读书人!”
……
“秦公言重了。”
少年郎想要避开,可对上秦清堂坚定得眼神还是受下了这一礼。
“活字已成,科举也可以定下章程了。”
“世袭,纳赀,军功,恩荫外,”
“天下人将多出一天通天大道!”
“荐举制相必科举终归而言终归是落了下乘,世家门阀之祸,在此举颁布之后想来也能解决大半,若是能长此以往寒门立足,整个天下又将会是怎样的局面?”
秦清堂行礼过后坐在少年郎身旁憧憬着,内心依旧是难以平静,于一个文人而言,为天下读书人开创一条通天大道是何等的荣光?
便是著书立传与之相比也是不值一提!
大厅之中,
灯火通明,
头发花白的老者和尚未及冠的清俊少年郎相对而坐,时而沉思,时而言语,时而提俯身记录着什么,秦清堂望着下的章程只觉得苍老的身躯中有着用不完的精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