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淅沥沥的雨,已经下了整整一个月。
自从先帝驾崩后,这恼人的雨就没停过。
景曜记得很清楚,母妃死的那天,天气也是这般阴沉。
而当时只有六岁的他站在廊檐下,看着雨水顺着檐尖落到殿门外的地面上,滴答滴答,晕成一滩暗色。
“睢王殿下,久候了,皇上已经穿戴妥当,正在正殿等您呢。”
宦官尖锐的声音打断了景曜的回忆。
他闭了闭眼,对这小黄门说道:“有劳公公带路。”
从侧殿一路行至寝殿正殿殿中,他低下头行臣礼,俊美的脸上带着令人无法质疑的恭谨神色。
“皇兄,臣弟预备明日一早便启程赶往淮宁救赈水灾,因此今日特来向皇兄辞行。”
正殿熏着浓郁的龙涎香,他一向不喜这香味,摒着鼻息静待了片刻后,抬眼略看了看阶上——一抹明黄色懒懒地歪斜在高位上。
那个眼熟的小黄门大着胆子扯了一下那人的衣袖,那人才终于动动身子,慢悠悠打了个哈欠,咂咂嘴,用困顿的声音含混说道:“哦,四弟此行代表工部前往,前往……”
“淮宁城”小黄门遮住嘴轻轻提醒道。
“对,淮宁城。那个,四弟去南边赈灾,着实是辛苦,”皇帝挠挠脸,继续说,“可四弟自去便是,何苦来辞行呢,你可知昨日新入宫的……”
话意未尽,那小黄门突兀地咳了一声。
皇帝顿了一顿,接着道:“昨日新送进宫的奏折太多,朕只好熬夜批阅,直至寅时才歇下,因此今日很有些困倦。”
景曜肃容回道:“皇兄之勤政,天地可感,日月可昭,足以为百官之楷模。但皇兄也需为天下苍生计,保重龙体为要。”
他转头向跟在后面的贴身侍卫挥袖示意,修平手托一重物,屈身向前行了几步后,掀开了盖住托盘的锦缎。
霎时金光便灿了一室。
高位上那人眼睛亮了亮,终于直了腰,换了个坐姿,手在下巴上摩挲片刻,道:“那奴才,你拿着宝贝走近点。”
小黄门上前接过修平手中的金钟,呈到了皇帝案前。修平便沉默退回到主人身后。
景曜笑了笑,道:“陛下容禀,此钟乃我督促工部下属一能工巧匠,研究西洋钟表数年才制得的,我大盛朝第一个自走钟。”
景曜望着他的皇兄那张略显兴奋的脸,心中冷嘲,面上却不显分毫,继续道:“臣弟知陛下好此物。陛下日日为政事操劳,臣弟献上此钟,也是希望陛下能够借此钟知晓时辰,以免令百姓为陛下的龙体担忧啊!”
“四弟真是有心。”皇帝长叹一声,“如果朝中多一些像四弟这般为朕着想的臣子,朕不知该轻松多少。”
“臣弟今日来,还为了向皇兄求一个帮手。”
皇帝手上不住地摆弄着案上的新鲜玩意儿,饶有兴味:“哦?什么人,值得四弟求到朕这来?但说无妨。”
“誉满京城的医道圣手——辛夫人。”
“准了。”皇帝答得干脆,倒令景曜诧异地看了眼他,问道:“皇兄不问问为什么?”
皇帝答得漫不经心:“四弟一心为国,你要她,必然有你的道理。比起这个,我更想问问四弟,这做钟的巧匠,现在何处?”
景曜笑意更深,拱了拱手,回道:“臣弟入宫前,已让此人在宫外时刻等候陛下昭请了。”
……
景曜出宫时,正巧碰到那钟匠被领着向宫内走去。
在两行人交错之际,景曜与钟匠匆匆交会了一个眼神
他脚步不停,唇角却勾起了一抹几不可见的浅笑。
只有寥寥几人心中了然,从今往后,这宫中,终究是不得平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