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午时时分。淮宁城外二十里处。
顾槿在车中坐的有些气闷,于是打开马车车窗,将头微微伸出窗外,照着她从小所学的方法呼吸吐纳。
片刻后,她睁开眼往车外紧跟着的那道马蹄声的方向看去,却发现原是睢王正骑行于她右侧后方。
虽然昨日两人已互通过名姓,但顾槿对他还是感觉有些陌生和好奇。
于是她没有出声,悄悄地打量起了这个勾起了她好奇心的男人。
他今日应是仍旧穿了昨日那身玄色鲤鱼纹收袖骑服,面无表情,眼神一如平常般冰冷。
而他握着黑色缰绳的手肤色白皙,骨节分明,就像父亲书房中的奇石般,线条流畅,极为好看。
望着那人时,顾槿终于懂得了,为什么世人大都对俊郎美女格外宽容,因为美丽的事物真的能赏心悦目。
景曜在这期间一直沉默地看着前方,半晌后突然开口说道:“再一柱香,我们就能到了。”
顾槿被他突然发出的声音所惊醒,倏然脸热,随着他的目光扭头向车前看去。
在她的视线尽头已经能看见淮宁城高耸的城墙了。
她今日这一路上已听修文说了不少淮宁城的事。
他说淮宁城是淮河流域的漕运枢纽,两面环山,一面临水,天险自成,是历朝历代兵家的必夺之地。
当然,万事利弊相生。世事总是不会一味的好,或者一味的坏。
若无水灾,这座城是相当富裕繁荣的——在往日,带着各色货物的客商在城中随处可见;码头处更是熙熙攘攘,日进斗金。
但淮河若一旦溃堤,淮宁便是首当其冲。
首先遭殃的便是在城外农田中耕作生活的平头百姓,其次便要数那做漕运生意的商人了。
修文还说,淮宁城边山峦之上盛产药材,奇花异草随处可寻。
这番话倒令顾槿和辛夫人都舒了一口气——她们这次轻装简行,本来还在担心辎重上所带药材不够用。
时间过得飞快,转瞬间,淮宁城门便近在眼前了。
顾槿探出头,看见道路外本来连片的农田,现在都被大水糟蹋的不成样子,旱田已变一片泽国。
修文放慢了行速,吁停了马,对已行至身侧的景曜说道:“王爷,前方有人群聚集,看着像是灾民的模样。”
一行人停了下来。
顾槿和辛夫人向外望去,看见那些人都有序地站于道路侧方,并不像是想象中没有组织的样子——队伍中的青壮年站在前面,妇孺位于队伍尾端。
打头的那个人颌下留着约莫一寸的胡须,他看上去像是个非常在意自己外表的人,如今那把胡须却有些参差不齐了。
他静静地站在原地,一双利目仔细打量着马上的景曜等人。
未几,他便肃容朝景曜行了一礼,道:“在下见过睢王殿下。”他身后的人群也跟着他一起行了礼。
景曜注视着此人,淡然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躬身答道:“小人名为丘子良,原本是淮宁城中一个长史,掌管着城中书记官的职务。”
景曜听罢双目微眯,继而口中又道:“丘子良?你带着这么多平民在城外聚集,意欲何为?”
那丘子良便对着景曜再行一大礼,躬身不起,道:“睢王殿下容禀。淮河决堤,水灾蔓延淮宁。在下家中的老母在灾后不久便罹患疫疾。”
“按照知府新颁布的命令,一旦城中平民被发现患了疫疾,官府便要将病人驱赶出淮宁城,邻里若有隐瞒病情的要被一起赶出去。”
“我不想拖累他们,也不忍心老母一个人在城外无人照顾,便辞官随母亲出城了。幸而邻里心善,每日都会将吃用之物送出城,我们才得以活下来。”
丘子良一口气将前后事由都说了出来。
景曜闻言皱眉道:“……淮宁城中竟然有这种事?那么,你身后这些人也是为了患病家人而出城的?”
丘子良揖手苦笑道:“殿下明智,我等确实都是为了这事而来。七日前,府衙中接到了殿下要来淮宁城赈灾的驿报,在下每日经手文书,因此第一时间就得知消息。据在下推算,殿下一行到淮宁约莫便是这几日了。因此,我等便提前在您必经之处等候。”
景曜听罢看向他,似有些诧异般抬了抬眉,又沉吟片刻,对身后修平说:“你立刻去城门口通传一声,命淮宁知府过来接旨。”
修平纵马领命而去。
景曜又转头对他说道:“子良放心罢,本王既然已经知道这事了,就绝对不会置百姓于危难中而不顾。”
顾槿虽然仍旧坐在车内,却清晰地听到了车外几人的对话。
丘子良的话让她绷紧了神经,咬了咬唇,对辛夫人说道:“师父,看来淮宁城中的瘟疫已经开始蔓延了。”
辛夫人神色倒还如常,写道:“你先问问情况如何。”
顾槿嗓音清亮,朗声向车外丘子良问道:“敢问丘大人,城中现已有多少人患了疫病?他们如今都安置于何处?”
众人本就好奇那马车中坐着什么人,此刻闻言,都诧异随王爷一同前来的马车内竟然坐着一个妙龄女子!
一瞬间众人心中种种猜测,皆与风月相关。
丘子良虽然也心生好奇,但仍有礼答道:“据在下所知,至今淮宁城中已有20余户人家染了病被官府驱逐出城。我们将染了疫病的乡亲都安置在离此处不远的城隍庙中,有些没有家人陪同照料的病人也一并由我们在看顾着。”
顾槿又问他这种疫症具体有什么外显症状,丘子良也都一一答了。
没过多久,城门便大开了,四五个身着官服的人影并城门几兵卒都疾步向景曜等人走来。
打头那官员看上去已年过四十,绯色官袍上绣着正四品官专用的云雁补子,想来就是丘子良口中的杜知府了。
——先皇大丧已过了月余,按照大盛律例,地方官可以不用穿着缟素了,但他却仍在臂上别着一块素麻,也不知是真怀念先皇,还是只是做个样子给人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