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淮宁城门处的告示栏前就站满了人。

铁匠铺的黄三牛最近家中生意冷清，已经关了十来天的门了，他为了养家糊口，关门大吉后便到商家大户家里去做短工，砍柴、烧火、挑水。

一天辛苦的劳作，只能换来一小捧糙米。

但他却已十分感激如今的主家方家，正当此灾患之年，有人愿意用粮食来换苦力已是在做极大的善事了——在如今的淮宁城，大户人家为了给家中省点口粮而赶走多年的仆人这种事，才属于正常的事情。

黄三牛昨晚没吃饭，将那捧子糙米合着妻子从附近山底下挖来的一些野菜一同煮成了一小锅子稀粥，半锅留给妻儿吃了，半锅留到今天早上，热了一下自己吃了——如果他不吃早饭，今天是没有力气干活的，如果没有力气干活，那妻儿今天就没东西可吃了。连同明天，他自己也要饿着肚子。

他已经连着过了半个月这种苦日子，刚开始的时候家中还有些存粮，但熬不了多久，便入不敷出。他又舍不得拿家中好不容易存下的银子去买如今贵的要命的粮食——黄三牛家的打铁铺在以往生意最好的时候，两三个月才能赚下一两银子，这还不算上铁石的成本的。

而城中米粮生意一向被高家垄断，那高家有些后台，硬是将糙米的价格从一两四石提到了一两一石，城中百姓却也拿他们没什么办法。

黄三牛正值壮年，以往没日没夜的打铁生意将他锻炼得身强力壮，但每日饭量却着实不少。他平日也是个无肉不欢的人，但如今，连稀粥都快喝不上了，更别提肉了。

他舔了舔干燥的唇，回味着早上味道不怎么好的野菜粥，一路往如今的主家——城中的大善人方家走去。然而在经过城门告示时，黄三牛却被众人交谈的声音吸引住了。

“我们竟一直错怪了睢王不成？“

“原来他入了城，却还不拿米粮银钱赈灾，是因为这些东西全被城外那伙该死的土匪抢了？”

“这些土匪真该下地狱！若不是他们，我那可怜的小儿，昨天也不会饿没了……”

诸人闻言，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安慰起了这个人。

“方秀才刚才说，这告示上边儿写了，若参加民兵队，不仅每天可以像官兵们那样吃白米饭，每月还有不少月俸可拿呢！”

黄三牛终于停下了脚步。

他拉住那个说话的人，急问道：“陈老头，这事儿是真的？”

那陈老头回头一看，见是城中的铁匠黄三牛，便咧了咧没牙的瘪嘴，道：“这可是方秀才说的，还能有假？我老陈是不识字，那老方家的可是吃了满肚子的墨水啊。哎，要不是我陈二如今老了，没年轻时那把子力气了，我也去参加民兵队，不仅能填饱肚子，有钱拿，而且还能去打土匪，说出去多有面子啊！”

听着老陈因掉了牙而漏风的话，黄三牛不再犹豫，双手左右扒了挡在他前面的人，挤到人堆前，高声喊道：“我要报名民兵队！在哪里可以报？”

修平斜靠在告示栏边已经好一会儿了，虽然讨论的人挺多，但也仅仅就是讨论而已。有些人认为城中迟早要放粮给百姓，有些人是因文弱无法担当起民兵的职责，而有些人纯粹是因为怕死。

听到黄三牛的话语，修平站直了身体，提高了声音道：“如果有想报名的人，直接来我这里登记姓名。今日就可以开始操练，中午就有白饭吃。”

听到今天就能吃到白饭，又见黄三牛已挤上去迫不及待报了名，人群中又开始骚动了起来，有些认为自己有能耐的青壮也学着黄三牛的样子，排队在修平那儿报了名。

而这热闹的景象又吸引了不少人过来围观，一时间报名民兵队的人竟络绎不绝了起来。

到了正午时分，修平总算是将所有的名字都记载了下来，整了队伍后，他告诉众人午饭已备好，将众人带到了城内官兵卫所内宽阔的练兵场，揭开了一大锅早已蒸好的糙米饭。

顿时一阵清香的米饭香味便弥散了开来，虽没有肉菜，却有清爽小菜。这日中午，卫所内欢声笑语，新进的民兵们并着所内的官兵好好的饱食了一顿，士气立刻便高涨了起来。

……

“父亲！父亲！不好了！”

杜峻正坐在府衙办公，却听见他那不成器的三儿子在府衙内高声呼叫着进了他的办事厅。

杜峻皱了皱眉，厉声责道：“立成！说了多少遍了，在府衙内我便不是你的父亲，你要叫我杜大人！”

继而又叹道：“成日这般慌里八张的模样，但凡学到你大哥一半的稳重，如今也不会这么不成器。”

“杜……杜大人……真不好了，我今日点卯后，想照您吩咐的，开粮库布粥，但是……一进粮库，才发现，粮食竟然比昨日少了一半！我清点了一下，昨日的八百石粮食，今日已不足四百石了！”

杜峻听罢，脸色一变，嗖得一下站起身，惊声问道：“怎会如此？”

不过他下一秒就意识到自己的愚蠢，昨日他只将钥匙交给了睢王，今日粮库中便少了米粮，不是睢王干的，还能是谁？！

此时的杜知府，也如同他方才斥责的杜三一般，失了镇定，大骂了一句：“你昨日怎未好好看牢粮库！”

杜三“我，我”了几声，便不敢言语了。

杜知府又抖着手拿起桌上的茶水，却不喝，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平静了一下心情，继而重重地将这杯茶水掷回桌面上，恨声道：“随我去找那睢王算算账！”

杜峻向前走了几步，又停下脚步。他此时心中已稍稍意识到了，景曜不似传言，亦或他表现出的那般无能。

因此他又回头对跟在身后的杜三道：“罢，罢，罢，你先去将府库中的米粮放出，及时在城内布粥，免得又要被有心人参我一本！”

杜三口中称是，领命而去。

杜峻自己则是令差役择了一匹快马给他，便朝着城北睢王住处扬鞭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