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拂过那小小的洞口,传来一阵瘆人的风鸣声。这几天又下起了雪,明哲用术法凝了个透明罩子来挡雪。鹅毛般的雪花一片一片地敲打着洞口,有时会全然覆盖住那唯一的出路。
前几日,那疯老头趁着自己出去找人,不知给她喂了什么药丸,待他回来之后,人已沉睡了。
明哲恨得牙痒痒,疯老头之前一心想着将自己留下,近日,她的伤转好之后,又想着法儿地赶自己走。如今惹了这档子事儿,他几日内给她渡的灵力全都白费了,一日回到解放前啊。
现下,无论疯老头说什么,明哲都不会离开这洞半步。只是他有些纳闷,他设的结界,不信老头能打开,因而这药丸必是她自己吃下去的,只是疯老头跟她说了什么,让她乖乖地试药呢?
其实,在楚望心里,只有那一桩心病,便是宿在她身体里的怪物。只要有人能除掉他,什么办法她都愿意试一试。几日前,老头说,她体内宿这一个幻术师,可她却并未困于幻境之中,可见她于此道颇有潜力。
于是乎,老头给了她一颗药丸,说是可在短时间内增长幻灵,幻灵与一般神仙的灵力不同,要靠吸食他人梦境以增长自身功力,修了此术,她便再也不怕那怪物来扰她了。
她委实想了一瞬,终于知道老头为什么好心救她,原是要拿自己试药的。但她委实动了心,自懂事之日起,她没有一刻不想把那怪物,从身体里赶出去的。
是以,她现在便被困在了幻境之中。老头果然是个疯的,他只晓得跟他说这东西能增长幻灵,却不记得同他说,会累得自己也困在幻境里。
她细数着日子,已于此境,如同凡人一般生活了数月了,却只能一日复一日地过活。她细品自己离了朝堂,没什么别的本事,酿酒煮饭倒还过得去,便经营起了一家酒馆。
今日,本也是平静地一天,却被夜里的不速之客打破了。
楚望在二楼惊讶地看着从天而降的明哲,吓跑了一楼正饮酒作赋的一桌桌文人骚客,大呼:“你是怎么进来的!”
明哲本是东张西望,闻声寻来,纵身一跃,跳上了二楼:“你数日昏迷不醒,我委实担心,便用追魂术寻了来。”
楚望皱颦了颦眉:“数日?我已在此地呆了数月了。”
“那疯老头的药想是有些蹊跷,先不管这些,我们先出去,此地不堪久留。”明哲道。
楚望苦笑一声,复又坐回了之前坐的椅子上:“我呆在这儿数月,尚不能寻出破解之法,要不,孟言你自个儿试试?”
前些时日,有人用传音术给明哲递了个信。传音这门法术,有一点不好,便是你须得知道对方大概的位置才可。是以当有人用传音术找他时,楚望知道,他们怕是很快便会离开了。可惜,自己一时执念,将两个人都困在了此境。
只见明哲此刻便真的施了个及其复杂的术法,楚望得看出,那是瞬行术。霎那间,人不见了。她叹了口长气,想着南墙是个叫人醒悟的好东西,他去碰碰也好在。心里默默地数了三个数,三字落,人又不知从哪里回来了。
“奇怪”明哲的眉头皱得极深:“我用了七成灵力施了个瞬行术,却只走到了此地的集市。”
楚望倒了两杯温水,递给了他一杯,然后便自顾自地喝了起来:“据我数月来,浅薄的观察,此境似是对灵力有限制,而且你在幻境里用瞬行术,所到之处也不过是此境的某个角落罢了。”
明哲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怎么,你之前说要去找一个朋友,可找到了。”楚望非常适时地转移了话题。
明哲认命地坐了下来,喝了一口楚望递过来的茶:“已经联系到了,后日便能到,只是……”只是自己现在被困在了幻境。
“那便好了,据你所说,外面不过几日光景,粗略算一下,便还有些时日”楚望释然地道。
“你不是说你没法子吗?”明哲纳闷地问。
楚望莞尔:“我一个没灵力的,自是没什么法子,你进来了,就有些不一样了。”
明哲听得一头雾水。
楚望神秘地道:“现在是戌时,待到子时你便知晓了。”
是以,两个人在楚望于此境的酒馆,一壶接一壶地饮着白水……与楼底下说着笑着,酣畅淋漓着的人们,显得格格不入。
明哲挑了挑眉,端详了一阵杯中清澈见底的白水
“你说,他们跟我们,有什么区别。”楚望看着楼下,有些失神地问道。
明哲随着她的目光,瞟到了一桌江湖人,此刻正斗着酒:“他们存在于幻境,我们却是真实的。”
楚望笑着摇了摇头:“抛却种族,虚实。”
明哲愣住了,不知如何作答,也不知她为何突然如此发问。
久久不闻回音,楚望去寻他的目光,对他笑了笑:“没什么,只是有人也曾经这样问过我,这两天,我在此境中,看到了这些个凡人的生活,有些感慨罢了。”
明哲瞧着她认真的表情,遂觉得这委实是个好问题,便在脑子里仔细过了一遍这个问题,然后答道:“若真说有何区别,我觉得,他们比我们幸福。”
这回换做楚望感到纳闷:“此话怎讲?”
“我们这一生,实在太长,经历的事情,也实在太多。若是安安稳稳地过这一生,便会觉得无趣,可若是波澜起伏地过这一生,便觉得有些累了。”明哲道。
楚望仔细品味他的话,随即对他做了一揖:“孟言此话道颇有些道理,受教了。”复而又道:“凡人羡慕神仙不老不死,神仙却羡慕凡人趁早解脱,这论题颇为有趣,像是没有答案。”
“没有答案,便是答案”明哲道:“神仙,妖魔,凡人,无论哪种活法,终归是场抉择罢了。若是想,凡人亦可修仙飞升,神仙亦可平淡度日,妖魔也能秉持善心。”
楚望轻笑:“这话倒不想是你能说出口来的。”
明哲哈哈大笑:“我不怕你笑话,其实我毕生所愿,不过一间草屋,一方山林,一盏闲茶而已。只是无奈生在了帝王家,打出生起,便搅进了阴谋堆里。”
楚望默然,在中令院的档案里,明哲是狐帝长子,身负军功,于社稷也颇有建树,可谓年少有为,怎的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尽是无奈呢?
“你定是在腹诽我,身居高位,这么想实在有些矫情对吧?”明哲看着她如一汪深水的蓝眼睛,自嘲道。
“你这么一提醒,还真是有点。”楚望打趣道。
“外人只道我是狐帝长子,都俞城的储君,却不知道,这储君之位,是靠我母亲的血肉铺出来的。”提到此处,明哲的脸色突然变得很是难看。
楚望识趣地沉默着,她想,他此刻或许只是需要一个合格的聆听者。
“我出生那一天,千百只彩雀神鸟环绕都俞城近十日,臣子们都道,这是大吉之像,老天为狐族选了一位储君。”明哲停了一瞬,似是有些难受:“可是我生母是个营奴,而我,不过是狐帝***愉的一场意外。狐族不会允许储君有这样一个生母,是以……”
他没有再说下去,楚望明白这种感觉,曾几何时,她的母亲也不曾不惜代价,只为保住自己一命。可惜,那时候的她,对此还不甚了解。
“小的时候,我总想着,等长大以后,自己一定要为母亲做些什么,可是等到大了,却发现为着身份,为着狐族的平衡,自己竟也不能做些什么。”明哲的声音已经带了一丝哽咽。
“不”楚望平静地反驳他,明哲想她望去,却见到一束温柔却有些苦涩的眼神,楚望继续道:“你做了她最想你做的事情。”
明哲茫然:“什么?”
“你还好好活着。”楚望缓缓道。
明哲颦了颦眉,不可思议写满了整张脸。
“对于真正爱你的来说,最重要的不是你会爬得多高,而是你是否安然无恙。”楚望有感而发,记得自己与母亲对望的最后一眼,她每每回想,都觉得那一瞬,母亲可以有许多话能对她说,譬如帮她报仇,譬如一定要堪破十阶修灵。可是偏偏,她只捡了那一句,“好好活着”仿佛这句话,对她来说,便是最重要的事情。
她不要她做些什么,她只要她好好活着,每每想到这儿,楚望都觉得愧疚不堪,亏得自己还曾认为,自己对母亲而言,是个累赘,但母亲,却是毫无保留地爱着自己。
一抬头,正撞上明哲的目光,有些疑虑,有些担心的目光,想来,他也觉察到,自己忆起了一些伤心事。
“这些话,我从未对人说过,憋在心里太久,今日终于得解。”明哲道。
楚望浅笑:“你不同别人说这些往事,乃是为了保全自己。你同我说这些事,或许只是因为,我不在你们那个阴谋堆里,本就是不想干的人。”
明哲诧异地看着她,却是有些失落。
楚望挑了挑眉,却见明哲撤出了一个完美的笑容:“亏得我还大上你一万来岁,有些事情,却还需你来开导我。”
“不必谢我,不过是一个伤心人,聊以**的说辞罢了。”
明哲本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楼前突如其来的异象打断了。
不知不觉,已至子时,楼前却不似他刚来时,是一片青翠的草地,而是变成了流着岩浆的悬崖。店内的客人,不知何时,已一个不剩。明哲差异地看着神色平静地楚望,随即明白,她之前的话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