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哲去而复返，已是深夜，今夜的月很圆，想是已到十五了。月光洒在两人的脸上，有种说不出的柔和。

“明日会有人在云城接应我们。”他带回来的却是个好消息：“原本天牢的那场大火，也是他们放的，只是当时没能找到我们。”

楚望看着他，本来之前他便可以同他们一道离开，只是处于道义，前来寻自己。那么现在，自己拒绝他同行的好意，是不是有点落人面子。

“好。”虽然明知道跟他离开这儿，也未必会面临什么好经历，但还是应了他。

今天的信息量已经够大了，楚望不想在细枝末节的小事上再浪费脑子。走一步且看一步吧，明天的事儿，自有明天的自己解决。

明哲一番详尽的解释后，明天的安排已经有了些眉头。事后，两人用法术，出去探了个路，捎带着顺了只野兔回来。

“你还随身带着盐巴和调料？”明哲看到楚望掏出一个小瓶，还以为是什么珍贵的药，没成想是白花花的盐巴。

楚望看着手中的小瓷瓶，弯了眉稍，眼中已带了一丝柔意：“我有个哥哥，他素爱饮酒食肉，有时会跑到几千里开外的地方喝酒，每每喝醉，已近傍晚。”

“倒是恣意的人生。”明哲翻动着被撒了盐巴的野兔，以免其中一面烤焦。

“他自己折腾也就罢了，偏偏我还须得去寻他。寻到人，往往已是深夜，我觉得，用瞬行术带他回去，太过便宜他了，便随便栖在一处荒郊野岭过夜。”楚望道。

闻着已散发着香味的烤兔，明哲顿觉好笑：“所以，你这一手烤野味的手艺，便被练出来了？”

楚望莞尔：“不光野味，好似我会的，所有同吃喝有关的事，都拜他所赐。那货不光贪吃，还贯喜欢捅娄子，捅完就跑，全然不管我在他后面收拾残局收拾得多辛苦。”

明哲的笑容稍稍带了一丝苦楚，不过只有那么一瞬：“你跟你哥哥关系很好？”

“虽然我很不想承认”楚望道：“但是如今出了这么一遭事儿，我有时便会想，要是他在，情况会不会不那么糟糕。”

楚望盯着攒动的火苗，想起和楚非宿在野地里的过往，突然有些恍惚，那些过往，如同一场美梦，让人不忍回想。

“想家了？”见楚望有些木纳，明哲道：“明日，明日我们便能离开这儿了。”

次日。是个阴天，太阳吝啬地躲在云后，拒绝透出一丝光亮。

两个年轻人，却是天还不亮就出了那小山洞，出去的时候，楚望为防明哲的手下认出她来，特地从墟鼎中掏出了一副面具。这面具还是先前，自己跟母亲在旗山见面时，母亲送她的。那年她随师父出征，跟魔族在海面上抢地盘，母亲说：“战场上最忌怯懦，你年纪尚小，见到那场面，免不了要怕上一怕，戴上这个，你的敌人便不会因看穿你的心绪，来围堵你了。

那是副纯银铸的面具，面具上雕着飞鸟的纹路，可惜，母亲从未亲眼见过她在战场的模样。如果有机会，她真想亲口对她说一句：“我没有辜负您和师父的栽培，我一点都没有怕。”

明哲初见楚望带上这面具时，着实有些奇怪，但随即，他便想通了。雪鹄一族毕竟在南境纷争数万年，未免被旁人识破身份，如此做法也可为他省去不少麻烦，便没有开口询问。

两个年轻人一路无话，便在这茫茫天地间，按照前日探的路走着。只是好生奇怪，两人兜兜转转，仿佛总是回到起点。

“等等……”楚望停下了脚步，且叫住了明哲。

“怎么了？”

“来同你接应的那位朋友，可精通八卦阵法？”楚望问道。

明哲见她严肃的表情，有些担忧地摇了摇头。

“这林子，被设了阵法。”楚望看着四周长得分外整齐地松树，想起了轩辕展总在她耳边念叨着的“八阵图”，想着自己不会就这么倒霉吧，偶然碰到了个老头，竟还精通如此邪门的东西。

“大多隐士高人，为防旁人打扰，多会设下阵法，这没什么奇怪的吧。”明哲道，言语里却已有几分疑虑。

楚望沉思良久，随即摇了摇头：“若是一般阵法也就罢了，若是那老头……”她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出自己的判断：“他多半是个织幻师，若是借阵法将你我困入幻境，这事儿便麻烦了。”

明哲不动声色地惊了一惊，诚然，这情况可不太妙，由一个阵法引出幻境，幻境中又引阵法通幻境，一境复一境，已他二人的脚程，现在已不知是第几重幻境了。

楚望随手拾起路边一颗石头，用着她体内新鲜的，还透着热乎气儿的灵力，全力掷出。石头如一离弦的箭矢，飞速射出，再也没有回程。

楚望深深地叹了口气：“大意了。”若此境只是阵法，掷出一物，会受阵法所控，原路折返，现下二人明显在之前走过的同一方位，却不见那石头回返，那只能说明……

“我们被困住了。”明哲无奈地闭上了眼睛，他很不喜欢意料之外的事，怎奈最近意料之外的事，实在太多。

两个年轻人正原地发愁，却看见一抹蓝白色的身影像他们走来。

那是个女子，一个同楚望之前在山洞里装扮，一模一样的女子。

她走过来，向两人作了一揖：“敢问二位，可是沈大哥的朋友？能否劳烦指一条明路？”

明哲有些恍惚，这确是幻境吗？怎的幻境中的人，竟能看得到他们？

楚望却是愣住了，看着女子的脸，有那么一瞬，楚望不知自己是还在梦里，还是身处现实。那是一张同她有着六分相似的脸，正是她母亲年轻时候的模样。

一丝酸意从楚望心头涌上，直冲鼻尖。她的手有些颤抖，想上前抓住些什么。可是理智告诉她，不该这么做。即使幻境中人能看到他们，他们也触碰不到此境中人。若是由于暴露身份，而引起幻境崩塌，会把他们害死。

“我们……”

“我们也是来求沈大哥帮忙的，不幸在此境迷了路，不如姑娘与我们同行，一路也好有个照应。”明哲本想说些什么，却被楚望半路劫了胡。

他想了一瞬，深深地看了楚望一眼，立即会意，干笑了两声，接话道：“是啊，沈兄这阵法困困旁人便算了，连兄弟都困，委实不够义气。”

只见那女子叹了口气，有些嗔怒地道：“明明自己约我前来，却想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法子来惹我生气，见到他后，一定要将他狠狠地揍一顿。”女子挥舞着小拳头，涨红了脸，极生气的模样。。

“不知姑娘，是否方便我二人同行，我们找沈兄却有急事。”楚望向她作了一揖。

那女子上下打量着他们，道：“也好，你们瞧着也不像坏人，一路上还能有个照应。”

于是乎，那女子倒˙真的给他们带起路来。

楚望痴痴地看着女子的背影，好似无形之中与另一个背影重叠，那么美好，多看一眼都是奢侈。却瞧着诛心，且看一次，诛一次。

“娘，柔安想您了。”楚望用只自己能听得见的声音，轻轻地对着前面的倩影说道，眼睛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最后，满心的思念，哀默，统统结成了泪珠，从她的眼眶中逃出，在落下的一瞬，凝成了冰粒，被她一手抓住。

若是泪水能洗涤思念，可以淡化悲凉，她不介意将她们收集起来，统统还给这不公的命运。

可惜，她不能。

正失神地走着，没注意前面的人已然停下，楚望地头，正正撞到了明哲的胸膛。她回过神来，发现两个人都在以一种无法说明的眼神看着自己，方知自己失态。

“姑娘，你怎么了？”那熟悉的人，用熟悉的声音向自己发问，那声音好似从天上飘来的一般，楚望觉得这是这世上最动听的声音。

“没事儿，此情此景，忆起了一些往事。”也看到了做梦都想遇见的故人，楚望在心里默念。

女子笑了笑，很识趣地没有问下去，转过头来继续往前走。明哲却不动声色地拉起了她的手腕，用传音术给她递了一句话：“幻境而已，切忌用心。”

楚望闭上了双眼，不能否认，是啊，幻境而已，走了的人，终究不会回来。

兜兜转转，三人行出不远的路，终于，在一处隐蔽的竹柏丛中，窥得一方房舍。

明哲立即施了隐身术，将他与楚望藏了起来。

“哈！找到了！”女子惊喜地回了个头，却发现身后无人：“诶？什么时候跟丢的？”

楚望随仍有些心神不定，却还是知晓现在当务之急，就是清楚这幻境是因何人而结，只要灭了幻主的执念，他们便能出去了。她能想到，身旁那家伙也能想到，于是两个人悄无声息地看着眼前人。

“沈大哥！”女子走进了院中，却见一人躺在雪堆里，临终初雪的新鲜空气，也消化不了这漫天的酒味儿。

女子赶忙上前，将庭院中的人扶了起来：“谁惹你了？喝这么多酒……”她不可思议地看着廊上数以几十记的大酒坛子。

被女子扛着的“沈大哥”扯出了个笑，那笑也不免带了几分酒意：“云儿，你来了”然后又极难受地皱了皱眉：“我还以为……以为你再也不会来了呢。”

“云儿”轻叹了一声，没好气儿地说：“本来是不想理你，却不知是谁，给我寄了那么一封骇人的信来，我立马放下手中的事儿，没成想却撞见了个酒鬼。”

“沈大哥”努力从她身上挣脱开，稳了稳身形，让自己尽量看起来正常一点，可是马上，身子又摇摇欲坠。

“诶～诶～”云儿伸出双手来，扶住了他东倒西歪的身体。

他呆呆地看着云儿扶在自己双臂上的手，又转而看向她的眼睛：“嫁给他，你开心吗？”

云儿愣了一下神，注视他良久，好似想从他眼中看出些什么，却什么也看不出：“开心”女子莞尔一笑，笑得极美：“沈舟，我很开心。”

云儿直呼其名，像是在向他宣布什么重要的事情，不容任何人反驳。

沈舟的眼神瞬间暗了下去，比最黑暗的办完还要暗。良久，他竟像是醒了酒一般，开口缓缓地说出三个字：“那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