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日不到,沐宁便拿到了一份详尽的密报,时间悠久且跨度极长,这样的一份密报,想必那面摊老板废了不小的力气。
那天族大皇子早上几点出的门,都去了哪儿,见过什么人,都写的一清二楚。沐宁不得不感叹老院长插钉子的本事,先前她只是知道暗探大概的操作流程,未曾真的切身实地地见识过。如今这一遭突袭,她是不得不服了。
明哲提了个食盒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房间里已被数以百计的文卷“鸠占鹊巢”了。他踮着脚,瞠目结舌地看向坐在地上的沐宁。
“你……随便坐,我马上看完了。”沐宁头也不抬地说道。
“坐?”明哲叹了口气,一脸无奈:“哪儿?”
沐宁抬头,方才看见被她搞得一地狼藉的废墟。大手一挥,将它们堆到了一边。于是,这些文卷由分散地乱七八糟,变成了团结在一起的乱七八糟。
“那大皇子在凤族逗留了十几年,你的这些资料,生活琐事,事无巨细,照你这种看法,得看到猴年马月去啊?”明哲老早就不赞同她如此事倍功半的做法,可他对这里的情况一无所知,只能老实地当着某些人的跟班。
沐宁轻挑了挑嘴角:“谁有兴趣研究他柴米油盐这些满地鸡毛的事?凭我的经验,看这些东西,重点不是看他做了什么,而是看他没做什么。”
明哲摇了摇头,不可置否,搬了个椅子自顾自地坐下,随便变了本书出来看,已做好了一天不出门的准备。
却没想到,下一瞬看到的,着实让他吃了一惊。
她看这些文字的速度极快,比她出剑的速度还要快。前一页刚翻过去,后一页便看完了。他不禁怀疑,这样真的能看到什么要紧的信息吗?
只见沐宁不到一刻的时间,已经将手边将近十本文案翻了个遍。明哲的眼睛已像是长在了她身上一般,却见那墙角的“废墟”越来越多,一个时辰不到,几百本文案已被她翻到了最后一页。
“走吧。”沐宁站起了身来,掸了掸身上的灰。
“去哪?”
“城边上的那家茶馆。”
在她看到的行踪记载里,这位大皇子每晚都会来这家茶馆坐上一个多时辰,却在其中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没有在这里出现。
她不认为一个公务缠身,且风评极佳的一个人,会有这个闲心每晚去一家茶馆里闲坐。退一万步讲,就算他有这个闲心,一个人生活极规律的人,不会突然改变自己的习惯。
“且说这君后一枪刺去,那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巾帼不让须眉啊。”台下,说书先生白发白须,却眉眼飞扬,声情并茂地讲着。
“却见这时,一只大鸟从天而降,那大鸟翅长八尺,怒目圆睁,尖嘴,黑毛。众人定睛一看,原是只乌鸦精……”
看台,沐宁神色平静地听着那段属于她的过往,那个雄姿英发,精彩绝代的人。
“没想到,凤族君后走了几千年,鸟妖们对她的事迹,还是这样热衷。”明哲道。
沐宁收了钉在说书人身上的目光,眼神中,没有丝毫的波澜,甚至有些冷漠。她没说话,轻轻抿了口茶。
“这个人,有点意思。”明哲笑着将头略偏向楼下说书的那位。
沐宁轻笑,可不吗,自他们落座,他的眼光动不动就往这边瞟。一次,两次,三次……
“你认识他吗?”看着那说书人异样的眼神,明哲不禁有些奇怪。
说书人的目光,正正撞了上来,沐宁同他四目相对,他却立即飘开。沐宁看着他,在脑子里搜索了一遍看,确实查无此人。
明哲亦盯着他,奇怪的是,他居然探查不到他的身份,八成是使了隐形术,这绝非一个市井小妖该有的修为。
“宁儿。”明哲轻唤,沐宁对他轻点了点头,她也发现了这个问题
突然,一阵疾风扫过,“噔”的一声,一支短箭正正插在桌子上,箭尖没入实木,箭尾绑了个树皮一样的东西,像是随便在街边顺来的。
沐宁刚欲将那东西拆下,两只黑色的大鸟在房梁上显出身形,尖嘴,黑毛,圆眼,同说书人描述的一般无二。看台的观众无不惊慌地看着这从天而降的大鸟,有些小妖甚至叫出了声。
一只鸟用锋利的爪子紧紧地捉住了沐宁的肩膀,另一只,正面向她攻来。
三道影子,以极快的速度向棚顶猛冲,明哲利剑出鞘,却只片下了黑鸟的一支羽毛。待他出第二招时,棚顶已被大鸟顶出了巨大的一个洞,而沐宁,已不见了踪影。
明哲眯着眼,撤下了那支箭后面的树皮,上面有小刀划过的字,刀痕很深,上面写着:“有危险,留意对楼。”
明哲猛地转头,向窗边望去,却只见一道红色的影子,一溜烟地闪过,瞬间没了踪影。
他咬着牙,恨恨地蹦出了两个字:“可恶!”
纵身一跃,从屋顶钻出,临走前却不忘瞟了一眼那说书人,却迎上一道试探的目光,七分犹疑,三分猜忌。明哲颦了颦眉,心道,罢了,事有轻重缓急,找人要紧。随即,浮到半空,去探沐宁的神识。
那黑鸟飞得很快,力气极大,沐宁的肩膀已鲜血淋淋,红色的液体染透了一半的长袍。
乌鸦这种鸟妖,终其一生也不能修炼成人形,没有法术,却也不会被法术所伤,且天赋神力,极难对付。
不知飞了多久,来到了一处云层较厚的位置。沐宁的眼中闪过两道金光,“叮叮”两声响,直直砍掉了那巨鸟的两只爪子。
那只乌鸦惨叫一声,蜷缩着躯体,直直向下落去。另一只,放弃了同沐宁的搏斗,张开了翅膀,长啸一声,追了上去。
雪白的双翼展开,与云层融为一体。
有人在帮她,再一次,且这一次不止一个。
升到一定高度,双翼摆动的幅度慢了下来,隔着棉花般的云层,沐宁在两人高的位置,漠然注视着那白色的身影。
是那说书人,一身白色长袍,却拿着上等的手弩,同他的气质格格不入。只见他稳稳地举起手弩,正正对着远处已成一黑点的乌鸦。
一支青铜的箭矢,稳稳射出,正入那另一只乌鸦精的心脏。
沐宁挑了挑眉:“难怪,原来是军中之人。”
难怪修为只是八阶,隐形术便能修得如此之好。
说书人环顾一周,像是在找些什么,突然,一道银色的影子闪过,说书人猛地转身。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冰冷的剑锋便割断了他的喉咙。
沐宁的目光,定在不远处纵身而来的那人身上。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有好戏看了。
“你是谁?”剑尖挑衅地勾着说书人的下巴,明哲清冷的声音传来:“为什么一直监视我们?”
说书人的眼神顺着剑身,飘到明哲的脸上,他讪笑道:“公子说笑了,小人不过是一苟活市井的说书人,哪有什么本事监视两位九阶高手?”
沐宁轻笑,这话倒是不错,先前在客栈遇到的,该是尚未露面的那一位。
“哼。”明哲的剑尖逼近了一寸:“修为不足或是真,苟活市井却是未必。你的手弩是一万年前从甘成出售的精品,从样式和杀伤里来看,该是军用品才是。”
说书人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慌,就闪过那么一瞬,却正正落在了沐宁的眼中。
“真是越来越有趣了。”她饶有兴趣地居高临下观察着那说书人的一举一动。
剑尖已渗出了血珠:“你若再扯谎,我便连你苟活市井的机会都不会留给你。”
话音刚落,说书人脸上的笑凝固了,渐渐的,沐宁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一种熟悉的东西,一种让她不舒服,甚至窒息的东西。
“公子想知道什么?”异于看台上的神采飞扬,此刻他的声音,竟是有些冷峻。
“你,”明哲将剑尖略偏开了一寸:“是谁?”
说书人冷笑,一字一句道:“那公子又是谁呢?公子又是以何身份来质问小人?”
明哲扯了扯一边的嘴角,极其戏谑地道:“我是谁,你根本不在乎。”
说书人的瞳孔略微颤抖。
明哲一抬手,银白的长剑化作白眼,他走近说书人,一双眼睛不再像看着某人一般,温柔地能挤出水来。沐宁在云端看着,放在平时,她怎样也想象不到,这双眼睛竟能露出如此锐利的神色。
“你在乎的,是她。”明哲几乎是贴着说书人的耳边说出的这句话,声音虽小,说书人却似听到震耳欲聋的声音一般,双手不经意地颤了一下。
明哲带着丝微笑,一种先知者的优越和嘲讽,他后退了一步,像看着小丑一般看着说书人。
“哈哈……”说书人笑着,笑中透着一丝嘲讽:“我站在台上,给旁人讲戏讲了大半辈子,却不曾想,自己也是戏中人。”
明哲负手,一副洗耳恭听的表情。
“不错,如你所料,我感兴趣的,是你身边的那位朋友。”说书人一脸肃穆。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说书人合眼,那一瞬,竟让人感觉到了凄凉,沧桑。沐宁不禁想起轩辕展说的,人间流传的一首诗: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
“我,是北境皇属军,第五师总督鹤白。”鹤白缓缓睁开了眼:“已经很久没有人追问过,我是谁了。”
明哲一脸淡然,如同局外人一般。不错,他本来便是局外人,若非有人在乎这里发生的一切,他绝不会如此,如此甘心来当某人的传声筒。
“你是来寻她的,既然停下,便说明她就在这附近。”鹤白的声音里,竟有些哽咽:“劳烦,给她带一句话。”
明哲听了,有些好笑,既是知道她就在附近,为何又让他穿话。
果然,下一瞬,只听鹤白扬声道:“小人鹤白,愿祝二位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