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元国东唐省同安府下有一座天虞山。
地处上穹江以南,清徐县往西。
山高万仞,地占千里;群峰竞秀,百舸争流。
唯独东南角有一座小柏峰,生得矮小平实,无甚殊奇,只因有座白源寺。
便无蛇虫毒物之扰,无虎豹豺狼之伺;
无荆棘难行,无苍树障目。
步行其中,随处可见瑶草奇花,寿鹿仙狐。寿鹿仙狐,嬉戏无忧似不在人间,瑶草奇花,色美味真引神怡之气。
青松翠柏,堆叠其间;修竹乔木,蔚然成姿。
晴时光映云间有真佛之像,雨时凝然含冷荡诸方外邪!
气孕灵华,光明澄澈,好一处神圣地!
方圆百里,竟似也沾了些仙佛气,风调雨顺,仓禀充实;安然乐居,夜不闭户。
有诗赞曰:往来知时节,来去明缛礼。
若有路不平,也欲卷袖助。
杨景鱼穿越至此,虽神昏体弱,褴褛破烂的,也算有些福气,没落得尸曝荒野的局面,给刘家村人捡回村中,暂养在名叫刘项的汉子家里。
其人醇厚,乐而好施;其妻贤淑,明理知节;其母有德,一手好菜。
杨景鱼将养了数日,总算缓过气来,狼吞虎咽,赞不绝口,当场盗诗一首,以明此志:“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若与刘母蔬甲换,玉盘相盛却也无。”
刘母听了,喜不自胜,关切道:“原来也是位相公,何以流落至此?”
杨景鱼沉吟片刻,这具身体没给他留下任何东西,只得胡扯:“不怕老母亲笑话,我也是出身书香门第,本欲负笈游学,不想遭了山贼,丢了盘缠行囊事小,可怜我那书童华安,若不是他舍命相救,只怕我也活不到现在了。”
刘母闻言,竖眉怒道:“却是哪里不开眼的贼子,竟敢在白源寺左近行凶!也不怕将来下了地狱,生生世世不得超脱!平白连累了子孙。”
杨景鱼有点抓瞎,不知自己来了哪个朝代,怎么一个老妇,听了山贼行凶的事,胆气也能如此之甚,丝毫不见慌忙。
至于白源寺是什么来历,他还来不及问,便听刘母又道:“杨相公莫怕,可还记得贼人模样,在何行凶?老身定去替你报官,保管让那些贼人一个个下了大狱,神魂难逃,不得好死!”
杨景端起茶杯,喝了水,面露戚然道:“多谢老母亲仗义相助,只是月黑风高,又是荒野破庙的,记不得了。我又落了水,一路飘来头昏脑胀的,已是连年月方位都不晓得了。”
刘母道:“这会是开元十二年春,这儿是天虞山脚下的刘家村,属于同安府清徐县地界。”
开元?
杨景鱼自然知道大名鼎鼎的“开元盛世”,难不成自己来了盛唐?
刘母道:“杨相公好生休养,贼人的事老身自会替你上报官府,且宽心住着,莫要忧急回乡,等贼人捉住了,再回乡也不迟。”
杨景鱼急忙道谢,又叙了会话,送刘母回屋。
他如今孤家寡人一个,又没半分银钱,当下厚着脸皮住了下来。
转眼一旬光景过去。
刘项家,或者说整个刘家村,都称得上殷实富裕,薄有资产。
杨景鱼每日吃穿不愁,身体渐好,过的还算滋润。
也发现自己上辈子读过看过、瞟过瞄过,甚至听过书名的书,都成了现今自己脑袋里的东西。
一手狗爬的字,莫名变成了一手上乘的书法。
最让杨景鱼惊喜的是,他生的还不赖。
风目长情,十指含春,云霞雕色有逾画工之妙;布衣披锦,圣贤闻声,渺渺绰约无逊仙人之姿。
短短两天,说亲的媒人就踏坏了刘项家的门槛。
大众都说是天上掉下个文曲星,合该刘家村的姑娘撞大运。
村里顽童念着三字经嘻哈路过,老学究捧着《大学章句集注》手舞足蹈。
杨景鱼决定跟着刘项上山,躲上一躲。
刘项是个有福气的人。
不是因为他的名字里包含了汉祖霸王,而是每个月白源寺的瓜果蔬菜,都由他来运送上山。
自然能够近佛身,远诸邪,染鸿运,远灾厄。
否则,生得平平无奇的他,如何能够娶上貌美温柔,贤良淑德的刘林氏。
如今更是十月怀胎,即将给他生个胖娃娃。
杨景鱼已然明白此“开元”非彼“开元”,奈何既来之则安之,前世了无牵挂他也安之若素。
原初是很想去传得神乎其神的白源寺瞧瞧的,但听得多了,觉得白源寺里的觉云大师或许真的是个活神仙,自己这个鸠占鹊巢的家伙,貌似还是先避着些好。
如今扰得烦了,又想十几日过去,自己的魂魄总该和这具身体融汇无罅。
于是便跟着刘项大哥,牵着满载瓜蔬的驴车上山,瞧瞧山里的神圣高佛是何模样。
一路风景自不多说,林籁结响,调如竽瑟;泉石激韵,和若球锽。
杨景鱼还是第一次离开刘家村范围,阳光熙暖,山野烂漫,灵禽仙鹤,绿树堆叠,不由心情舒畅,凭山长啸,一扫连日来的脂粉气。
刘项牵着驴车跟在后头,见金光披身,意态恣肆,觉得这样的神仙人物,就该拜在觉云大师座下,青灯在侧,古佛常伴,修长生不老之道才好。
那些无识女子,如何有脸皮贪扰他的杨兄弟,真是些想吃天鹅屁的家伙!
杨景鱼自不知道刘项是如何想的,转头问道:“刘大哥,还有多少路?”
刘项道:“过一半了。杨兄弟,你身子还未大好,不如就地歇歇?”
杨景鱼摇头道:“尚不累,还是紧些赶路,好早些交差,回去陪嫂嫂。”
刘项点头称是,刘林氏怀胎将产,若不是白源寺的差事,他万万不会离家一步的。
两人正要加紧赶路,山林里忽然跳出几人。
神情凶煞,男女皆有,着黑色劲装,配长刀短弓,一看便不是好相与的。
杨景鱼退了一步,左右打量,却是又来了几个同伙,除非自险坡拿命滚下去,否则是插翅难飞,走投无路。
杨景鱼欲哭无泪,难不成自己命里合该有这一劫,竟一语成谶。
刘项同杨景鱼躲在车后,恳声道:“诸位好汉,还请取财留命!小人我上有老下有小,家中一切全靠我独立支持,吾弟更是身患重病,只求能到白源寺求得药石活命。”
杨景鱼立刻大咳起来,一张脸孔面无血色。
那伙人中有人叫道:“阮二小姐,我们走对路了!”
应是小姐的女子急声道:“快把徐大哥扶上车!”
杨景鱼见机拉着刘项离开驴车,众人对此视若无睹。
只见这些人手脚麻利,顷刻间搬空车上的果瓜蔬菜,卸掉车架,便将一个血色染身的男子放在木板上,一前一后两人,抬着木板健步如飞往山上赶去。
那女子抛下一个钱袋,道声对不住,便带着人衔尾跟上,转眼不见踪影。
杨景鱼捡起钱袋交给刘项,看着满地狼藉问道:“刘大哥,这瓜果,如今还送不送?”
刘项掂掂钱袋,道:“这贼人,恩······这姑娘,给的银子太多了。”
杨景鱼深以为然,这帮人既不是山贼,也必是江湖人物,他们的银子,拿着烫手。
刘项道:“况且,总得给白源寺的师傅们交代一声。”
主意打定,杨景鱼弯腰伏身,帮着刘项捡了些尚还干净的瓜蔬,随后两人牵驴提篮,继往山上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