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云大师道:“我观此剑,当属仙宝之器!
盖凡仙宝之器,俱皆有灵。灵者,或天生地养枕星宿月而成磊落之才,或浮游内外累积百年而窥机妙一线!
异宝奇珍难比拟,真龙麒麟也难求!
当不可以力欺之,以神通束之,以熏心利益求之!而以厚身功德述之,以道妙缘法引之,以赤诚之心交之!
如此,方可排忧解难,心意相通,得宝而如臂使,取珍而不致蒙尘,大善也!”
那通臂老猿闻说此言,心悦诚服,急忙道:“既如此,还请大师述功德,施妙法,交诚心,而使宝剑遨九霄,不纵仙灵蒙石尘!让我等肉体凡胎,也见见仙剑风采!”
觉云大师莞尔道:“自古宝剑配英雄。我一山野老僧,发有银白之象,齿有动摇之迹,进不能雄如苍鹰,退不能老马归途,取此剑而奈何之,奈何之?”
紫烟洞四健将之一的赤尻马猴高声叫道:“大师此言谬矣!
我观大师之貌,年不过四旬,而英姿华彩,慈悲善目,又佛法渊深,言圣行贤,更有高徒在侧,庙所昌隆!
何至妄薄如此?”
觉云大师笑而未语,只合十谢此言。
那赤尻马猴话语一转,又道:“不过大师无心取剑,却也有理,不如请杨先生上前,试将此剑取下,也好成一段千古美谈,留一段绝世风采?”
杨景鱼心中苦笑,只恨自己见机慢了。
那壁中剑先前连遭了两番打击,此刻已是神光初现剑气凛然。
若是以大神通再降之,恐怕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故而觉云大师告老推辞,不愿取剑,却偏生把取剑之道讲了出来,于不经意间将他架在了前头。
众人皆以为他杨景鱼天生圣人,圣谟卓绝,有大功德傍身,有妙缘法在心,更有根骨至诚,赤子之心。
可自家人知自家事,他杨景鱼也是爹妈养的,五谷吃的,哪里有什么殊奇的。
眼见众人皆期盼望他,目不转睛,杨景鱼只得硬起头皮,风萧萧兮易水寒。
那仙剑却未动手。
杨景鱼心中一喜,猜测这仙剑多半与那怪梦中,从如来法相身后飞逝的剑光有关。
如此,心里便有了底。
杨景鱼踱步自若,来至壁前,一手负后,一手抚剑,轻叹道:
“我常闻,人间之剑万千数,有山野逍遥者,有沙场点灯者,有侠客十步之剑,有帝皇千里之器。山野逍遥者忘归,沙场点灯者无悔。
侠客杀人之剑,千里不留行;帝皇掌鼎之剑,万里皆难逃!
然万千之剑,皆可归二类处之!”
那四健将齐齐问道:“是哪二类?”
杨景鱼道:“一曰君子剑,二曰小人剑。
小人之剑,滑如膏脂,而喜其易合;君子之剑,严如介石,而畏其难亲。
故众生皆以小人剑为伴当,而弃君子剑若敝履。
君子之剑者,深藏鞘中,十年不鸣,执剑者不知其能,或以烧火棍,或以伐木刀,难尽其才,难美其状,而执剑叹曰:天下无君子!
呜呼,其真无君子邪?其真不知剑也!”
杨景鱼长叹息掩涕兮,哀宝剑之多艰兮。
仙剑长鸣,而神光璀璨。
众猴皆悲恸,竟不知仙剑蒙尘在此久矣!
虞猴君恳道:“先生之德厚盖千山,先生之法妙逾万海,先生怜剑之诚心,当万古可鉴!还请先生拔剑!”
四健将八校尉及诸猴皆拜伏道:“请先生拔剑!”
杨景鱼看向觉云大师二人。
觉云大师心悦诚然,妙能师父眸光溢彩,皆赞而钦服,请其拔剑!
杨景鱼自扬剑而起。
剑未动,心已动!
杨景鱼低头嗟叹: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三五年时三五月,可怜杯酒不曾消。”
大众不知其何意,也不敢吵闹,便只顾看着杨景鱼。
杨景鱼眼露怆然,轻抚长剑,似与老友相对: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忆无穷。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剑有轻鸣,似相和。
杨景鱼倚壁跌坐,与众人道:
“我曾于汾水畔,道逢捕雁者云:‘今旦获一雁,杀之矣。其脱网者悲鸣不能去,竟自投于地而死。’我因买之,葬于汾水之上,垒石为识,号曰‘雁丘’。
夫‘雁丘’者,生而相养,死而相守,形相依,魂相接。若死而无识,其悲不久;若死而有识,其何悲哉?
夫以无识之物,生死相许;有心之器,岂无情欤?
呜呼,哀哉!言有终而情无穷,我欲与君相知,竟无缘矣!”
言罢,杨景鱼起身踉跄而去,狂歌痛饮道: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
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
诗酒,趁年华!”
一点泪,沿着眼角缓缓落下。
虞猴君有感而叹:“不想大师,也是性情中人。”
觉云大师摇头未语,抬手接住那滴清泪,推送出去,琉璃世界里,一缕新欢,旧恨深深,烟雨暗千家。
妙能师父痴痴望着,然后似大梦方醒,笑而道:“心动矣,当归,当归!”
师徒二人自去也。
虞猴君坐于地,饮一口酒,望一眼剑,赶走了诸猴,独倚着睡。
梦中小时候,林木俱高峻。
日月多奇妙,山石也可玩。
虞猴君张目四顾,彷徨不知何处,天高不知何时。
唯有一抹青影留音笑。
虞猴君霍然凝目,急赶追去。
崇山顷刻踏,大川须臾跨。泥泞小道弯腰过,浩荡坦途仰天啸!
当年不知情与信,如今对影成三人。
虞猴君坐于山巅,云间月皎洁。
诗酒却未趁年华。
泪满衣襟,于是诗词只道声天凉,苦酒通通入了愁肠。
妖猴,醉矣。
故问天公,何复成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