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的大殿里，谁也没有先开口。

四九跪伏在地上，额头贴在地面低声地哭泣。他一路赶来，身上的血迹早就干涸，凝结在头发上，衣服上，幸而是冬日，未及时处理的伤口没有恶化地那么快。

他额前放着一样东西，是一块带血的布，包裹着两个巴掌大的虎符。

“皇上，”四九泣不成声，道：“皇上，王爷让属下务必将虎符交给皇上……”

李逸抬手制止了要去拿虎符过来的张德福，亲自走下台阶将虎符拿了起来，颤声问：“这上面的血，是皇叔的么？”

四九压抑地哭声在大殿中似有回音，他身子都颤抖起来。

李逸一手抓住他的肩膀，痛声问：“怎么会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皇叔怎么出事的？”

他脑海中关于李野的那些记忆一瞬间都涌了进来，从过去到现在，皇叔在他心里都是难以企及的对象，他一向沉稳，一向都带着让人看不透的笑，仿佛天塌了也都是这般云淡风轻。

他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几乎是怒吼了出来：“到底是怎么回事？十万兵马竟都护不住主帅么？！”

四九也受了严重的伤，这一路都是凭着一丝意志将虎符送到皇帝手中，此时他已摇摇欲坠。

“那日，果真如王爷预料之中起了大雾，虽有利于突袭，可因为视野被阻挡，同时也耽误了我军援军的时间。王爷用计令我们以稻草人为掩护，好让敌方以为我们援军已至……王爷算准了战局，却没算到黎青川……一直打到龙滩，才看见海上有番人的船……”

“黎青川与王爷是私人恩怨，他知道自己会死在王爷手上，就给自己下了毒，王爷如何也没料到这个疯子的血里竟然带毒，中了他的招。王爷是撑到援军大队来了之后才走的……”

“王爷他还说……”四九看向木然坐在那里的太后，想要说什么，却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向后倒了下去。

“快，宣太医！”李逸掐住四九的手腕，沉声道：“皇叔还说了什么？说了什么？”

……

正月十五原本是个团圆的日子，唐娇还记得多年前那些太平日子里，这一天李野都会和李逸一起到她殿里烤火玩闹，到了晚上，若是有兴致，还会亲自做碗汤圆。

李野和李逸都爱吃甜食，做出的汤圆天天腻腻，每每都让她很嫌弃。

今年的正月十五，李野却是再也回不来了。

一夜之间，李逸仿若迅速成长，他连夜都在处理摄政王后事筹备的事，他要他的皇叔以最高荣耀结束，甚至一改历史，将前朝关于李野的那些荒唐事全都命令销毁，甚至还将他的名字改回了李烨。

唐娇得到系统里李逸成长点达到100的信息。

原来，这最后的10点，要靠你的死来成全啊……唐娇轻轻说着，手指拂过李野宫中的廊柱。

四九被安置在这里医治，他伤势过重，却没有先医治再和援军一同回朝，而是快马加鞭不顾风雨地先行回来完成李野的遗愿。

太医说，他的日子也就在这几天了。

他醒了之后，便让人传话给太后，请求太后一见。

于是唐娇便又踏入了这座如今让她痛苦不已的宫殿。

“他还说了什么？”唐娇知道，四九昏死过去之前要说的话，是李野叫他说给她听的。

四九很是虚弱，可他有必须要做的事，只有做完了，他才能安心随时去死。

“王爷说，让太后娘娘别等他了，他给您准备了一份礼物，就在他的书房里，坐在桌前时左手边第二格。太后娘娘看过之后，就会明白了。”

就算是有礼物，唐娇也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她看着四九，问道：“他的尸体在哪里？是不是在龙滩某处崖壁的缝隙里？那里是不是像个山洞？海浪还会拍打在石头上。”

四九惊得睁大了眸子，为什么太后娘娘说的好像亲眼看见了一样？

见他这般表情，唐娇就知道自己的梦是真实的，她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自从噩耗传来，她的一部分也像是随他而去，什么喜怒哀乐，全都没有了。

“我知道了，我去找他。”唐娇站起身来。

不管林冉和乔一是什么感情，萧晚萤和李野是什么感情，她只知道，他对她来说很重要很重要，她终于有所体会上一个世界里乔一的痛苦，失去一个人，竟然会是这样的痛楚。

“宿主，你的感情值溢出有波动，我有必要提醒你，任务完成了，要准备脱离这个世界了，李野已经死了，尸体不过是一个躯壳，不要浪费时间啦！”

系统突然主动开口，又接着说了句：“还是老规矩，等计算出合理的脱离方式，就可以随时启动了。”

唐娇淡然道：“无妨，你也说了，我们人类的情感是很复杂的。就算是错过了脱离的时间，我也有自己的方式可以脱离，你不用瞎操心了。”

系统急了：“宿主！还请你不要挑战主神系统！”

唐娇却没有再理系统，只是对四九道：“不看到尸体，我就绝不信他已经死了。”

“太后娘娘，”四九痛心，他自认是个旁观者清，可他后来也看不懂王爷的心思，王爷像是想靠近，又像是想远离，他是个从未动过心的人，不懂动心是何种感觉，“太后娘娘，王爷说过，人死身灭，不过是回归尘土，那些都不重要……更何况，涨潮后，人恐怕会被冲到海里……”

四九不想去想，他又何尝不想带王爷回家，可他的王爷向来是个洒脱人，不在乎这些事后的虚无，叫他务必先行送去虎符，死也要完成这样的任务，只有这样他才安心。

四九从未动过心，可他也没见过哪个没有心动的人能够在深夜里去孜孜不倦地去描绘一个人容颜，那是他们王爷的一个不能与外人道的秘密。

可他觉得他此刻必须说出来。

“太后娘娘，”他叫住她，“王爷的书房里，除了那样东西，还有很多画，那些画，画的都是太后娘娘您。”

唐娇脚步未停，可四九知道，她定然是听见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