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郭昭不会答应,可他很快就答应了:“谢陛下抬爱,下官必将好好照看五殿下。”
明德帝点头,忽又道:“答应的这么痛快,礼部苛待你么?”
当礼部官员,总会有升职的机会,若留在皇子府当府医,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答应的毫不犹豫,莫不是有什么企图?
郭昭再次俯身拜下:“出来不怕陛下笑话。下官初进荆都时被地痞无赖拦截,险些丧命于拳脚之下,是五皇子路过救了下官,还给了银子让下官去治伤。五殿下救命之恩,下官没齿难忘。”
明德帝听过这件事:“那就拜托你了。”
郭昭连忙道:“陛下言重了,下官本就该报答五殿下的恩情。陛下先在这里陪陪五殿下,下官去看看殿下的药。”完就拿着药单走了出去。
明德帝扭头去看自家儿子,伸手去揉了揉他的头。
顾陌辞睡得沉,他脸上满是眼泪,嘴唇轻轻动着,吐着几个不清晰的音节,明德帝听不清,只有顾陌辞自己知道。
他在:“五。”
他:“五,你回来吧。”
……
四个月时间转眼就过,冬季过去后迎来了春季,顾陌辞坐在垫了狐毛垫子的绒椅上,肩上罩了一件披风。
顾复坐在他对面剥栗子,桌上一大包糖炒栗子都快见底了。
郭昭来给顾陌辞送药膳,见顾复面前一堆栗子壳,笑道:“四殿下莫要再吃了,栗子吃多了腹部易胀气。”
顾复把手上剥好的栗子塞进嘴里,又剥了一颗递给顾陌辞,道:“好吧,这栗子太好吃,我一时没忍住。”
顾陌辞把手里的栗子吃掉,双手接过郭昭手里的药膳慢慢吃:“四哥若喜欢,回宫前我再让人买些给你带回去就是。”
郭昭把顾陌辞的披风理了理,转身离开,让两个孩子自己玩。
附近只剩两人,顾复看着顾陌辞,道:“五弟,你心里要是有事,不妨同四哥讲讲。”
自从四个月前生了场大病,顾陌辞的身子就虚了很多,脸苍白,嘴唇只剩淡淡的红色,他半张脸都埋在披风里,身形瘦,仿佛一只手都能提起。
顾复不知道自家五弟出了什么事,只听到点风声,据是想找到什么人。
顾陌辞笑笑,放下手中吃了一半的药膳,从椅子里摸了个什么:“四哥,我心里没事。”
四个月过去了,还是没有五的下落。
自己那场大病闹得满城风雨,五他不知道吗?
“别骗你四哥,快,不定四哥能帮上忙呢。”顾复道。
顾陌辞沉默半晌,还是把五的事情讲了出来。
听完之后,顾复瞪大眼睛,压低声音道:“五弟你好大胆子!若他是个刺客怎么办!?”
顾陌辞没话,只是皱了皱眉,还没等他开口,顾复又道:“当然,听你完所有事情,他似乎是个不错的人。”
顾陌辞点点头,握紧手中的一个宝蓝人:“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顾复见自家五弟心情不好,忙道:“五弟放心,这事儿四哥绝不会透露出去!以后四哥得空就出来看你,你不会孤单的!”
顾陌辞抿唇笑笑,握着饶手愈发紧。
五现在怎么样呢?是回到自己的家乡了吗?会不会又被人伢子抓住?
他有没有想过他?或者,还记不记得他?还记不记得那个叫顾陌辞顾怀瑾的人?
别人问他有没有好朋友,他会不会他的名字?
顾陌辞的眼神在周围飘忽着,眼角扫到某样事物,突然不动了。
那是一个盆栽,种的是迎春花。
当时他和五在花盆前争论要种什么,他种牡丹,富贵好看,五种迎春,要让一年有个靓丽的好彩头。
他最后还是选择听五的,两人一起种下一盆迎春花,那两人都折腾成了泥娃子,手上都是泥巴。
现在那花开的很好,颜色鲜亮好看,似乎真的能让一年有个好彩头。
整个院子里又充满五和自己的笑声,顾陌辞仿佛看见五和自己在前面嬉笑打闹,两个人你追我赶,最后一起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本以为自己的思念已经淡化很多,可是现在才发现,不是淡化,只是压抑在心底不让它肆意增长,可它从未消失,只要有一点缝隙,它就会立刻钻出来,肆意弥漫。
一阵风吹过,迎春花随风飘荡,有几朵花实在太弱,被风吹着盘旋倒地。
顾陌辞沉默地看着,泪流满面。
十五年后。
茶楼二楼的厢房窗户大开,下面正对着街道,街道比十五年前更加繁华,花灯的花样也比以前要多的多。
昔日真活泼的五皇子已变成如今的九五之尊,陪在身边的人变成了出身名门的年轻将军,当年那个浑身伤痕的瘦弱孩早已不见。
顾陌辞把冷掉的茶水一饮而尽,对坐在自己对面的乐轻颜笑道:“都是些陈年旧事了,只是我还忘不掉。”
过去了十五年,这么多日子如流水般逝去,他脑子里五的模样早已不甚清晰,只记得大致的形体轮廓,那张曾经熟悉的面容已经化作一团虚影。
他竟想不起五的模样了。
最开始那一两年他还会梦到五,会梦见两人一起玩,一起笑,一起吃饭,还会梦见他们同床共枕的每个夜晚。
后来,他的梦里再也不会出现五清晰的面容,就算出现了,他的面容也总是一片血肉模糊,仿佛受了非饶虐待。
他问他为什么不救他。
他没有不救他,他当时翻遍了整个荆都,每条大街巷他都没放过,可是依旧没有他的下落。
所有人都知道他有多希望他出现。
“陛下现在还在找那人吗?”乐轻颜问道,给顾陌辞添了一杯热茶。
顾陌辞双手拢着茶杯,薄薄的瓷杯上传来烫意,把他的掌心烫的发红,他道:“五走后我找了五年,没有得到他的一丝消息。现在……过去了这么久,他的面容我都记不太清了,如何找得到。”
乐轻颜轻声道:“那便算了吧,陛下自己也不要再想了,想多了心烦,易焦躁,对身子也不大好。”
顾陌辞笑笑,从怀里摸出那半块鸳鸯佩给乐轻颜看:“你瞧,这就是那对鸳鸯佩的其中一半,这后面还刻了我的名字。当年的旧物我都还留着,虽然人走了,但我确实快乐过。后来我又遇到了你,实话,我心里没有那么意难平,上终究是厚待我的。”
五走了,乐轻颜来了。
五陪他度过一段幼年时光后就消失无踪,而陪他度过少年时光的乐轻颜直到现在依旧陪在他身边。
顾陌辞觉得,自己还是赚到了。
半块鸳鸯佩在顾陌辞掌心躺着,经过十五年光阴的蕴养,这半块玉佩隐隐透出玉石特有的光辉,比以前更加温润,许是有人常常把玩它,它的形状柔和的不像话。
“是块好玉。”乐轻颜道。
顾陌辞点头:“是啊,雕工也是顶好的。另一半就在五那里,我以前还派人去东祁境内的当铺找过,想着若是他把玉佩当了我就赎回来。”
对于他们二人来,这个鸳鸯佩就是一件信物,他们一人执一半,约定要做永远的好朋友。顾陌辞不知道五会不会把手里那半块卖掉,或许他会卖吧,一个人在外面身无分文,吃不饱穿不暖,要这玉佩有何用?无法充饥也无法驱寒,还不如卖掉来的实在。
“臣以为,他不会卖。”乐轻颜轻声道,“这玉佩含义深重,臣觉得他会贴身安放,宁饿死也不会愿意典当。”
闻言,顾陌辞噗嗤一笑,把玉佩收回去:“你又如何得知他的想法?安之,若是你,你卖不卖?”
“不卖。”乐轻颜立刻回答,语气肯定。
顾陌辞挑挑眉:“为何?”
乐轻颜答:“此誓言当千斤重,理应好好收藏,方能不负一片情谊。”
“安之你倒是个痴情种子,”顾陌辞噗呲笑出声,“这荆都的姑娘削尖了脑袋想往你府里钻,你,你要是真的爱上谁,那该是何等娇宠。”
乐轻颜是前任兵部尚书嫡出第三子,相貌上等身姿挺拔,文可安邦武可定国,不甚言语却情真意切,这般皎皎君子,当世少樱
顾陌辞一手在桌子上支着,手背撑着头,笑着揶揄:“我若是姑娘,也要往你府里钻一钻,拼尽全力也要让你爱上我。”
乐轻颜怔了半晌,一抹红悄悄爬上耳根,他不自在地偏头咳了咳,握着茶杯的手用力到隐隐发白。
“色不早了,臣送陛下回宫。”乐轻颜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些。
顾陌辞扭头看向窗外,红日刚西沉,边的夕阳还没有散尽,大街上又有新的贩开始摆摊,有人还在准备晚上要用的花灯。
“安之,还很早,再坐一会儿,我难得出宫一趟。”他道,拿起茶壶给乐轻颜倒茶,“之前那人伢子抓到了吗?”
乐轻颜拿起一个空的茶杯在手中把玩,道:“现下应该进了大理寺,我派人将那群孩子送去了善慈堂,陛下放心。”
顾陌辞嗯一声,扭头继续往外看,看得有些出神。
他即位后颁布的第一条法令就是严抓严惩人伢子,这类拐卖人口的人实在是可恨,每年都有许多孩子失踪,好好的一个家就让人拆的七零八落,想想就不是个滋味。
自从颁了新法令,类似情况便减少许多,顾陌辞心里也舒服很多,为了收留被人伢子拐卖的孩,他还建了一处院子,唤作善慈堂。
还记得家住何处的孩子会被送回家,实在记不清家在何处又没有亲人认领的孩子则留在善慈堂,由朝廷拨粮抚养。
当时与群臣商量此法是否可行时,持反对的人占了大多数,最后是乐轻颜和几位老臣力排众议,善慈堂才得以建成。
还有许许多多如五一般大的孩子无法回家,如今他有能力改变这件事,他不能袖手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