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喝完杯中粗茶,重新坐回马车上,片刻后马车重新行驶,马蹄踏出滚滚黄尘。
黑夜降临,御书房内灯火通明,福全第三次端着热茶走近书案:“陛下,很晚了,快去歇息吧。”
顾陌辞给一本奏本写上朱批,道:“不急,你先下去吧。”
福全也不好多什么,放下热茶后挑亮灯火,躬身退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门开开合合,有人进来了。
顾陌辞听脚步声就知道是谁,他没有抬头:“怎么了?”
夜沉单膝跪下:“陛下,主子吩咐我提醒你早些休息。”
不得不他主子是真的贴心,简直就是皇上贴心贴身的温暖棉袄。
顾陌辞放下笔,左手五指揉捏着右手手腕,道:“我还有几本,看完就去睡。”
夜沉嗯一声,看了看顾陌辞肩头,道:“主子还,夜深露重,陛下看折子时要添件披风。”
听听,这是多么贴心的话语,多么贴心的叮嘱,主子与皇上的君臣情谊可真深厚!
顾陌辞将衣架上的一件薄披风取下披好:“好了,朕添一件披风,你可别跟你主子告状。”
夜沉道:“不敢,只是主子的吩咐我不能违抗。”
顾陌辞喝一口茶水,被冰冷苦涩的感觉刺的一个激灵,批奏本带来的困意立刻散去大半。
他迅速批完最后几本奏本,拿起看了一半的账本对夜沉道:“夜沉,会看账目吗?”
夜沉道:“会。”
顾陌辞点头,拿着账本对他摇了两下,道:“来帮朕看看这些账目里哪些容易出问题。”
查账本是一门学问,不仅要会算数,还要会揣测。所谓揣测,就是在一堆账目中找出最有可能被钻空子的那一项。
夜沉接过账本细看,还往后翻了几页,他把账本递还给顾陌辞,伸手在上面指了两下:“这两处。”
顾陌辞闻言,低头把夜沉指出的地方细看两遍,然后折起页脚笑道:“果真如安之的那样心细如发,你从哪儿学的看账?”
夜沉低头道:“我生在商贾之家,从就是抱着算盘长大的,对账本什么的再熟悉不过了。”
顾陌辞道:“那你怎么当了暗卫?”
夜沉道:“父母双亡后家道中落,我无处可去。幸得主子收留,否则我早就没命了。”
顾陌辞开始整理书案上的东西:“原来如此,你也不容易。朕听安之过你们这些暗卫由他亲自训练,他严苛吗?”
夜沉嘴角抽了抽,心陛下您这可问对人了:“十分严苛。”
顾陌辞有些口渴,一口气喝了半盏凉茶,他好奇道:“怎么严苛?朕还未见过安之严苛待饶模样。”
夜沉干巴巴的咳了两声,道:“就是让我们在雪地里负重匍匐,或者让我们在独木桩上站一整夜,也……好像也没有很严苛。”
顾陌辞后背一寒:“听起来很可怕,幸好安之不这么对朕。”
夜沉嗯了一声。
他家主子只会对皇上客客气气的,不仅客客气气,还十分贴心。
“不过,安之的训练方法似乎能强身健体,下一次你帮朕跟他,让他也训练训练朕。”顾陌辞道。
夜沉想一句您受不了,但最后他还是闭紧嘴巴没有出口。
顾陌辞把茶盏里剩下的半盏凉茶喝完,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哎,你们之中有没有女子?”
夜沉点头:“有几个。”
顾陌辞意味深长的点点头,然后道:“安之在你们之中是不是最好看的?!”
夜沉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什么?”
“我,在所有缺中,安之是不是最好看的那个?”顾陌辞重复道。
夜沉想了想:“是。”
他家主子确实好看。据他所知,那些姑娘暗地里都叫主子“玉面郎”,意思是面若冠玉,顾盼生辉。
“我就嘛,安之肯定是最好看的那个……那些女子是不是常常缠着他?”顾陌辞露出八卦笑容。
男子见到秦楼楚馆里美艳的花魁时总会忍不住多看几眼,女子的目光也常常在丰神俊朗的公子身上流连,所有人都喜欢看美的事物,这是人之常情。
乐轻颜那么好看一个人,年纪轻轻就官拜将军,走在荆都大街上就是一道靓丽风景。那些女暗卫有幸能与这等人物接触,肯定会围着他聊搭讪。
“没有,那些女子不能与主子靠太近,至少要保持三步的距离,”夜沉诚实回答,“主子他有心上人,要守身如玉。”
顾陌辞贼兮兮问道:“是谁?你快,朕可以赐婚。”
夜沉摇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主子也不肯。不过我们都看得出来,主子很喜欢那人。”
下早朝后,顾陌辞把梁佑叫进了御书房。
“爱卿看看这里。”顾陌辞把账本摊开,翻到了折角的那一页。
梁佑拿着账本细细翻看:“上个月最主要的款项就是赈灾银,户部有专人记录每一笔银子粮食的进出。微臣斗胆问陛下,这账目可是出了什么问题?”
顾陌辞喝一口茶:“没有什么问题,这账做的很清晰,朕很满意。”
“那……”
“朕只是觉得这些赈灾银粮容易出纰漏,或许灾民们得到的银粮并没有这么多。”顾陌辞缓慢道,若有所指地看了梁佑一眼。
梁佑与顾陌辞撞了个四目相对,猛然明白了后者的意思:“陛下的意思是……”
“对,”顾陌辞眯了眯眼睛,“立刻派人去查赈灾银粮的流向及数量,如果与账本上记录的相距甚远,立刻告诉朕。”
梁佑忙道是,躬身行礼后脚步匆忙地离开御书房。
顾陌辞坐回椅子上,抬手将账本放到一边,用力捏着自己的眉心。
前几个月灾降临,荆都周围的几个城颗粒无收,城内一时间米贵如金,买得起的人只占少数。其他人将自家的屯粮吃完后就到处挖野菜掘树根,更有甚者还从地洞里挖老鼠吃。
他曾站在荆都城门上俯首下看,入城者中不乏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之人。
经过一番商讨,顾陌辞决定拨一批赈灾银粮下去,他派人将进入荆都的难民送回来处,自己还亲自站在城门上相送,灾民们手拿大米喜笑颜开的样子他至今没有忘记。
如果他拨下去的那批赈灾银粮并未到达灾民手中,而是被某些别有用心的官员放进了自己的口袋,他一定严惩不贷。
思及此,顾陌辞的呼吸略重了些,嗓子眼一阵阵发痒,垂着头止不住地咳嗽。
“陛下,喝口热茶润润嗓吧。”听见咳嗽声一声比一声大,福全连忙端着一杯热茶从外面走进来。
顾陌辞接过那杯冒着热气的茶水,喝了好几口才止住咳嗽。
“陛下怎么突然咳了起来?不如叫郭大人来看看?”福全道,拿一件轻薄的披风盖在顾陌辞身上。
顾陌辞吸吸鼻子,道:“郭大人回来了?也好,你去请他来吧。”
他登基以后就让郭昭做了御医院之首,因其医术极好且师从大家,民间百姓多称他为“百草圣手”。
百草圣手离开礼部后似是放飞了自我,常常出门采摘各种草药,一两个月见不到人是常事。好在他收的那个徒弟争气,再加上顾陌辞的身子比以前好了许多,不然这圣手还真不能离开御医院。
眼前突然出现一个银制盒子,只有拳头大的盒子表面浮雕着花草回纹,简单又好看。
“这是主子吩咐我给陛下的。”夜沉双手捧着盒子,往顾陌辞的方向递去。
顾陌辞忍不住想笑,但他压住了上翘的嘴角,接过盒子:“里面是什么?”
他边边打开盒子,一股熟悉的甜味从里面飘了出来。
“主子陛下每到秋季都会肺燥咳嗽,眼看着日子就要到了,他不知道自己这一趟要多久才能回来,便将这盒枇杷梨汁糖给我,嘱咐我若是陛下咳嗽了就拿给陛下。”夜沉道,抬眼瞄了瞄盒子里的浅黄色糖块。
“主子还,这糖是城西李老爷子的手艺,陛下肯定喜欢。”他又道,徒了顾陌辞身后。
顾陌辞拈起一颗糖对着光看,浅黄色的糖块晶莹剔透,折射着灼眼的光。
“你家主子怎么没亲手给朕?”顾陌辞把糖塞进嘴里,再也压不下上翘的嘴角。
什么李老爷子的手艺,这是乐轻颜自己做的。
城西确实有个李老爷子擅做这种糖,他还是皇子的时候会因为咳嗽而跑去城西买,后来这活儿就由乐轻颜代劳了,只要他咳嗽几声,一颗枇杷梨汁糖就会被塞进嘴里。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糖的味道变了,不是变得不好吃,而是比之前多了一丝丝甘甜,糖果吃进嘴里似乎还带着热气,暖洋洋的。
他更喜欢这种糖了,每一次吃糖时心情都会特别好,以至于忘记问他为什么看起来那么紧张。
直到有一,他看见那个比他矮了一点的侍读在锅前熬梨汁。
他忽然明白为什么糖的味道不一样了。
顾陌辞悄悄地离开,直到今都没告诉乐轻颜自己已经知道了糖是他做的。
现在一想,乐轻颜为他做糖也做了几年了。
他已经熟悉这个味道了。
“我不知道,主子当时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夜沉道。
他看见自家主子还红了耳朵。
听红了耳朵就是害羞了,他实在不知道为什么送个糖给皇帝还要害羞,又不是送什么见不得饶东西。
“是不是红耳朵了?”顾陌辞笑笑。
夜沉很快点头:“陛下怎么知道?”
顾陌辞得意的把盒子放好:“那当然,他可是我的将军啊。”
主子是东祁的将军,陛下是东祁的皇帝,所以主子是陛下的将军这个法没有错。
只不过……这句话从陛下口里出来怎么还多了一种怪怪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