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陌辞略带凉意的手按上乐轻颜温热的手背,乐轻颜像是被什么刺到了,猛的抽出手,往后退了两步。
“臣失礼,望陛下恕罪。”他双手抱拳,单膝跪下。
顾陌辞伸去的手在半空中停滞,他有些尴尬地动了动指尖,终是把手缩回来背到身后,道:“安之,你知道我不会因为这个而怪你。”
心情莫名焦躁。
乐轻颜站起身,双眼紧紧盯着顾陌辞,问道:“烦请陛下告诉我,陛下体内的毒是怎么回事。”
顾陌辞转身背对乐轻颜,笑道:“只是陈年顽疾,不碍事。”
“臣愚钝,请陛下仔细些。”乐轻颜道。
顾陌辞听着乐轻颜的官腔,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赌气一般也用上了官腔:“不劳爱卿挂念,朕身体如何朕自己清楚。”
不就是用官腔吗?谁不会啊!
乐轻颜顿了顿,道:“陛下为何从未对臣过?”
他常年驻守边境,边境不乏游牧的部落,这些部落都有自己的医术,不定就有方法解顾陌辞的毒。
顾陌辞有点烦躁,就像幼时看见要习的大字一样,他想发脾气,想摔东西。
但对面的是乐轻颜,他觉得自己应该克制一下:“神武将军,朕需要将所有事都告诉你么?想了解朕的一切,你意欲何为?”
乐轻颜被顾陌辞的话噎了一下,喉结艰难地滚动几轮,慢慢吐出几个字:“臣……逾矩。”
顾陌辞听着乐轻颜的声音比之前低了些许,他咬了咬唇,转身看着乐轻颜道:“出去吧,朕要休息。”
他知道自己很无理取闹,但他控制不住自己,他就是想这样阴阳怪气,他就是想任性。
在顾陌辞心里,皇帝不应该撒娇任性。因此,他总是刻意隐藏自己的情绪,面对朝臣时,他脸上除了平静和生气外就再没有其他表情。只有在乐轻颜面前,他才会卸下所有伪装,露出那个偶尔任性暴躁的自己。
可能是乐轻颜过的那句“在我面前你不用伪装”让他生出了其他理解,他知道他不会离开自己,也永远不会嫌弃自己,所以就……有恃无恐吧,在他面前总爱耍些孩子脾气。
他只是想他不躲开他的触碰而已。
“陛下还未清楚中毒的事……”
“朕没事,有事早就驾崩了,这不是还活着么?朕现在不会死……”顾陌辞心里的烦躁压抑不住了,化作一腔低吼出了口。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心里有些难受,他也不想这么对乐轻颜,他是想好好把事情清楚的。
可是为什么会这么烦躁,为什么情绪失控,他也不知道。
乐轻颜只是躲开了他的手,仅此而已。
顾陌辞再次转过身,以背对着乐轻颜:“退下吧。”
后面没有声音,乐轻颜似乎走了,顾陌辞想回头看看,却被人从后面拥进了怀里。
“陛下,这些话以后不要,”乐轻颜搂着他,声音在耳畔响起,“永远都不要。”
顾陌辞被搂在怀里,那饶手圈在他腰间。
心底的烦躁奇迹般慢慢散去,只留了一番愧疚在原处。
原来只要他抱我一下,我就什么烦躁都没了。
顾陌辞心里这样想着,脸又开始泛红。
他这是第一次听见乐轻颜这种话,不免有些好奇原因,开口问道:“为什么?”
“我害怕。”身后的人如是回答,抱着他的手又紧了紧。
这下顾陌辞是彻底害羞了,两只耳朵彻底红透,他一方面很愿意乐轻颜抱自己,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应该躲开。
两个大男人搂搂抱抱的,怎么都不太对……从长到大的交情,偶尔抱抱增加感情好像也没什么错?
思虑片刻,顾陌辞决定听从心的选择没躲开,依旧待在乐轻颜怀里。
“有什么好怕的,是我死,又不是你……”顾陌辞话还没完,嘴巴就被乐轻颜捂住,片刻后乐轻颜放开手,也松开了抱着顾陌辞的手,往后退了半步。
“没有为什么。”
“是怕失去我吗?”
两句话同时出口,两人面面相觑,大眼瞪眼。
顾陌辞的话纯属玩笑,他也没期待乐轻颜回答,轻咳两声准备转移话题时,听到了乐轻颜的声音:“是。”
他回答的很认真,也很诚恳,哪怕只回答了一个字,也如平地惊雷般炸起顾陌辞心里的所有情绪。
原来真的会有人害怕失去他。
“安之,我……”顾陌辞转过身面对乐轻颜,停顿片刻后上前轻轻抱住他,“记得我八岁的那场病么?”
乐轻颜一手搂着他的背,嗯了一声。
顾陌辞道:“传出去的话都是恶疾,其实是中毒。”
他把当年的事都跟乐轻颜讲了一遍,最后一句话总结:“总之我没大碍,就是体内有余毒。”
乐轻颜沉默片刻,垂头道:“知道是谁下的药么?”
怀里的顾陌辞仰着脸,双眼定定地看着他,因为距离近,对方眼下那颗泪痣也变得清晰起来。
乐轻颜暗自吐了一口浊气,听顾陌辞讲话:“没有,不过现在有解药了。”
“嗯,我听到了。”乐轻颜听见顾陌辞的关门声很大,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这才从房里出来,想问问怎么了。
谁知他会听到这些。
“之前为什么瞒着我?”乐轻颜问道。
顾陌辞心虚地四下望望,好一会儿才把目光重新放回乐轻颜身上。乐轻颜提前开口:“别撒谎。”
“……”顾陌辞咽下即将出口的谎言,只好乖乖实话。
“我觉得没必要。虽然体内有余毒,但郭昭一直在想办法压抑毒性,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我也过得挺好的,干嘛要拿这些糟心事去烦别人。”
乐轻颜静静听完顾陌辞的回答,道:“若不是这次我自己听到了,陛下是不是打算瞒我一辈子?”
顾陌辞讪讪地摸摸鼻子:“是。”
余毒未清,他当然不会告诉乐轻颜自己体内有余毒。余毒清理干净后,他更不会告诉乐轻颜自己中过毒。
“陛下,以后不要再这般瞒我,”乐轻颜叹一口气后道,“有些事可以不,但这种事不能瞒我。”
顾陌辞略带讨好意味地摇晃着乐轻颜的袖子:“乐轻颜哥哥别生气,我下次不这样了。”
此话一出,乐轻颜的唇角勾了勾,面色没有再像之前那般冷淡。
“安之,我们就要回去了。你要不要准备准备,回去后就把你那心上人娶进府?”顾陌辞道,“总被姑娘缠着也不大好。”
那个南历公主实在是胆大,当众表白心意,就是想乐轻颜在众人面前卖南历皇帝一个面子,然后乖乖答应娶她。
到底还是因为乐轻颜府中没个夫人,这要是娶个夫人,日后拒绝其他姑娘也有底牌。
乐轻颜闻言低头笑:“我倒是想娶,可他现在还不愿嫁我。”
顾陌辞抽一口气,想一句是哪位女子这么身在福中不知福,乐轻颜先他一步笑着开口:“先前过了,我是在肖想他呢。”
他的笑满是宠溺,就像一些人对待顽皮幼子,即使生气也舍不得下手,只能把人抱着哄着,要星星不给月亮。
这种甜酥酥的宠溺像星辰一般撒在乐轻颜眼底,把那双眼装饰得熠熠生辉。
乐轻颜肯定很喜欢那个人,顾陌辞这样想着。
看着这样的乐轻颜,顾陌辞又有些嫉妒那位未来的将军夫人了。
一边在准备回东祁的事宜,另一边则伪装表面的平静,只为让地下的暗潮翻涌的更厉害。
“如何?”荆都某处,一黑衣男子问道。
“回主子的话,各种事宜已按您所安排好了。”话的人身形高大,穿一身褐色短打。
被称作主子的人轻笑,赞道:“很好,你先去吧。”
“是。”那人行完礼后大步离开,黑衣男子则勾起一抹邪笑,面罩没能遮住的眼里满是得意。
三后,顾陌辞在南历皇帝的目送下离开了南历,为保安全,南历皇帝特地派了两队兵护送顾陌辞至两国边境。
顾陌辞坐在车窗边,时不时掀一掀帘子,装作一副看风景的模样,实际上他的目光一直在乐轻颜身上,根本无暇关注沿途风景如何。
据那南历公主自太子婚宴后就一直缠着乐轻颜,每都换着花样堵住乐轻颜的路,各种亲近各种问好,就差爬到乐轻颜床上去了。
他也能想到乐轻颜是如何拒绝的,无非就是“男女授受不亲”“此举不合礼数”之类的话。
他的将军有时候撩人而不自知,有时候又古板得像朝中那些上了年纪的文臣,时时刻刻把礼数端在心里,武官硬生生有了文官的做派。
到底是做过文举状元的人啊。
放下窗帘,顾陌辞扭头去看自己跟自己下棋的沈复,看了棋盘一眼后他抬手拈起一颗黑子,吧嗒一声落下。
“皇兄,你这棋盘半晌没动,走神都走出外去了,这要是跟我下棋,我保准杀你个片甲不留。”顾陌辞道,又拈起一颗白子落下。
沈复回过神,目光在棋盘上流转,笑道:“你自幼聪慧,从我下棋便不如你。”
“你要是聚精会神,还是有一战之力的。”顾陌辞笑道。
沈复勉强勾了勾唇,选了个合适的地方落子。
两人对弈半晌,棋盘上很快就出了真章,顾陌辞一颗黑子将沈复逼至绝境,沈复无法绝地逢生,这一盘已然成了死棋。
“皇兄,你心思不在这上面。”顾陌辞边收棋子边道。
玉质的棋子落入木头棋盒中,一颗一颗相互碰撞发出清脆声响,沈复给顾陌辞倒了一杯茶,道:“抱歉,下次我一定不走神。”
“这次真不跟我回荆都了?”顾陌辞问道。
沈复端茶的手顿了顿,笑道:“怀瑾知道我不会与大哥二哥同谋,缘何不愿我回去?”
顾陌辞掩饰好自己的情绪,没有开口。
其实南历没有特意宴请沈复,是他执意想带沈复一起前往。
原因无他,他只是想知道自己这个四哥对自己到底是什么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