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顾家的书斋很大，光是一楼的面积感觉就有一个篮球场那么大了，更何况还有二楼，因此每隔一段距离就放着一张梨花木软塌，每张塌上都放着轻软温暖的毡垫和被子，床褥，靠背等铺陈，软塌上旁边还放着小炕几、柜格，上面摆放着一些由玉，瓷，竹等制成的珍玩文具。

另外，除了各式书柜，炕案，桌椅之外，苏云卿还发现了一张琴桌，上面放着一把上好的十一弦古琴，旁边墙上还挂着几把象牙琵琶。苏云卿自觉自己不善琴艺，但是看到这些东西还是有些技痒难耐，只是碍于自己是个客人，所以也只能用眼睛恋恋不舍的多看两下。

殊不知她这种依依不舍的样子却尽数被顾言之收入眼中。

除了在琴桌一角的墙壁上挂了琵琶和月琴之外，屋内墙上还有山水，花鸟等插，挂屏，质地多为紫檀、雕漆、珐琅边框，内用玉石、宝石、珐琅，点翠等材料镶嵌。

这些东西以现代人的审美目光来看，似乎感觉都并不怎么华贵，不够富丽堂皇，金光闪闪，但是若是有识货的人，这些东西只要看上一眼就得被吓到。

不说那些古籍孤本，就单单只是随手放在桌上的一个小玩意儿，拿出去也是令人咋舌的价格，更遑论很多真正古董，孤本都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

对真正的富豪来说，能够标得出价格的东西都不是真正珍贵的宝贝，只有那些有市无价的，才是真正的宝贝。

顾言之和顾老爷子进去后随意挑了一张软塌坐下，叶管家和叶闪在仆人奉茶之后也退出去了，书斋内很快就只剩下三个人。

顾老爷子端起茶杯慢悠悠的轻抿了一口清冽回甘的茶水，看上去不急着说话的样子。

苏云卿见状顿时心领神会，在叶闪他们出去后多久也跟着起身，对顾言之温声道：“顾大哥，我出去逛逛。”

顾老爷子心中满意，觉得这个小姑娘还是很懂得看眼色的，他慈眉善目的说道：“南边的院子现在景色正好，那座院子还是引了温泉水的，没事做可以去泡泡，解解乏，让老叶……”

他话还没说完，他的宝贝孙子就直接跟他开门见山的说道：“她留下，没什么她不能听的。”

顾老爷子的动作一顿，眼神微变。

苏云卿伸手在顾言之手上握了握，故意软着声音说道：“顾大哥，我刚才在那边书架上看到好些有趣的书，我想过去看看。”接着她又转向顾老爷子，礼貌的征询主人的同意。

“顾老先生，请问那边书架上的书可以借我看吗？”

顾老爷子没想到眼前的少女年岁轻轻却考虑的那么周全，劝了顾言之，缓和了他们刚才尴尬的气氛不说，还记得给他台阶下。

他立刻笑的很慈祥，就像是一个纵容小辈的普通长者。

“当然可以。我在那边放了好些古籍，有些还是市面上难寻的珍本，你随意看看。觉得无聊的话，抽屉里还有。”

苏云卿笑着道谢，又不着痕迹轻轻晃了晃顾言之的手。

顾言之知道苏云卿这是故意避开，好把空间留给他跟顾老爷子，同时也顾及了顾老爷子的颜面，于是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在苏云卿从这头走到那头的短短时间里，他的目光都没有一刻离开过对方，直到亲眼盯着她舒舒服服的在那边的软塌上坐下，又打内线电话让人送了些零食点心进来，都放在了苏云卿旁边的小茶几上之后才把注意力重新放回顾老爷子身上。

顾老爷子目睹了他向来高冷的孙子为别人忙前忙后的全过程，他眉间一皱，表情复杂的看了苏云卿一眼，最终还没有说什么，转而和顾言之说起了公司里的事情。

一说到工作上的事情，顾言之立刻就褪去了刚才面对苏云卿时的柔软，露出他冷淡强硬的一面来。

从十二岁开始他就跟着顾老爷子在公司里面帮忙，后来又自己出来和叶闪成立了公司，还越做越大。在参军之后，他虽然把公司的事情都交给了叶闪和欧阳，但是只要他有假期，或是有闲余的时候，他都会关注公司的情况。

与此同时，疗养院的筹备和成立都是在他参军之前就完成了的，另外还有一些投资也一直由另外一个团队在帮他打理，在他清醒之后叶闪也在第一时间把这些年来的情况都整理汇总上报给了顾言之，最近他也已经逐步重新掌控这些资产的主导权。所以，顾言之虽然昏迷了五年，但是他对这些生意上的事情并没有顾老爷子所想的那样生疏。

这些顾老爷子都不知道，他倒是真心实意的在担心他的孙子，虽然刚才他在饭桌上对顾洛说的很霸气，一副就算你偷跑了，我亲手带大的孙子也绝对不可能输给你，还是担心好你自己的样子。但是其实他心里面也没有多少把握，他担心顾言之刚刚醒来，很多事情都不清楚，不了解，所以有意要给他拨些人用。

顾言之知道这是他爷爷对他的一片拳拳爱护之心，倒也不推辞，只是提出说这些人都必须经过他的测试，并且他会去查清楚他们的底，最后只有通过的人才可以留在他的团队。

如果是一般人看到自己巴巴送过去的人还要被人这样怀疑，估计就算没有当场勃然大怒，也要在心里留下点疙瘩。但是顾老爷子却不这么觉得，相反，他反而觉得高兴，因为这样代表了顾言之非常谨慎，毕竟只有掌握住了自己身边的人，才能有有效避免出现更大的问题。

爷孙俩已经许久没有像现在这样聊工作的事情了，这一来一往之间，时间过得飞快。如果不是叶管家进来提醒说已经快到晚饭时间了，顾老爷子和顾言之可能都没察觉到外面的天色都开始暗下来了。

而此时的苏云卿正一手捏着一本书，另一只手则抱着一个软枕，肚子上还搭着被子一角，斜靠在软塌的靠背上，闭着眼睛睡的一脸安稳。

顾言之一过来就看到这种情景。他还注意到在旁边的小茶几上，桌上的点心还剩了不少。碟子旁边放着一套文房四宝，毛笔放在笔架上，而桌上有一张薄薄的宣纸用镇纸压着，上面还写了几行诗，顾言之拿起来看了一眼后就随手放在一边。

顾老爷子背着手踱步过来，正好也看到了桌上的这张纸，在顾言之放下后他一时好奇的探头看了看，只一眼，立刻就跟什么宝贝似的抢了过来。

顾言之没在意，他先是摸摸苏云卿红润的小脸，然后又摸摸她的手，见手也是暖暖的才放下心来。

“云卿。”

他低声唤了一句，手在她脸上轻轻拍了拍：“云卿，醒醒。”

书斋内特有的书香墨香和温暖的环境让苏云卿这一觉睡得尤其安稳。顾言之叫起她的时候，她都还有些迷迷糊糊的。

顾言之看她这样也有些无奈，如果时间还早也就算了，但是现在已经要到晚饭时间，而且看今天下午的点心她也没吃多少，顾言之担心她醒来后过饥对身体不好，所以还是狠狠心的把人给叫醒了。

苏云卿不自觉的用脸颊蹭蹭他的手心，像是一只因为困倦而像主人撒娇的猫，直到顾老爷子在一边重重的咳嗽了一声，她才猛然想起自己现在身在何处，一个激灵后立刻瞪着眼睛坐直了身体。

顾言之看她这样只觉得心中又爱又怜，怕她刚起来会冷，身后拿过旁边的薄毯让她披上，就在此时旁边的顾老爷子突然问道：“这两张字是你写的吗？你会写字？”

苏云卿这才看到他手上拿着的那张纸，她顿时脸上一红。这只是她刚才在看诗集时随手抄录的，写得并不工整，没想到竟被顾老爷子拿去了。

“写的不好，让顾老先生见笑了。”

顾老爷子眼睛还黏在字上，摇头说道：“如果你这个字都算不好的话，那老头子我还真不知道什么字是好的了。你的字是谁教你的？”

苏云卿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是我父亲教的。”

顾老爷子果然又接着追问道：“你父亲？你父亲是谁？华国竟然还有书法大家是我不知道的？”

苏云卿低头说道：“我父亲籍籍无名，不值一提，就算是说了顾老先生也不认识，还是不提了吧。”

顾老爷子轻哼一声，说道：“还想瞒我？我知道你并不是真正的苏家人，当年我跟苏家说要娶他们家的女儿做顾家大少奶奶，他们不愿意，推说是有一个远房亲戚，跟芸芸的八字相近，后来我找人看了之后，发现其实比起苏芸芸，你更加合适，所以我才二话没说的把你给带了回来。我不知道他们是从什么地方把你找来的，不过你放心，事到如今我不会追究你什么，你只要告诉我，你父亲是谁？”

苏云卿为难的抿着嘴，神色里都是犹豫和挣扎。顾言之却心中一动。

平心而论，他自然也是想知道苏云卿真正的身世的。

以他跟苏云卿现在的关系，他巴不得了解对方所有的一切，但是他以前曾经答应过苏云卿，只要她不说，他就不问，所以才一直没有开口。如今，顾老爷子因为最近痴迷书法，见猎心喜，竟然把他一直想问的问题也问出来了，顾言之原本想要阻止的想法也放了下去，决定静观其变。

只是苏云卿的真正来历哪里是能随便说的，难道说她父亲是几百年前大楚朝的丞相吗？

没有人会相信她，她也拿不出任何证据，于是她能做的就只有低着头不说话。

顾老爷子又问了两句，苏云卿要么闭嘴不言，要么顾左右而言他，最后还是顾言之忍不住了，他实在看不得苏云卿这种可怜兮兮，矛盾挣扎的样子，心疼。

他把人拉到自己身边，对顾老爷子说道：“爷爷，先吃饭吧。”

顾老爷子瞪着这个吃里扒外的亲孙子，满心的不悦。但是当他看到顾言之认真的眼神，也知道他是不想自己再问下去了，于是也只能忍下自己的好奇和不满，摆摆手说道：“算了算了，不说就算了。不过这样，今天晚上你们别走了，小丫头，一会吃完饭之后你回来，再写一幅大字给我。这次好好写，让我看看你认真写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只要顾老爷子不逼她说自己的来历，苏云卿觉得自己什么都可以答应。

于是她立刻说道：“谢谢顾老先生，待会儿还请顾老先生多多指教。”

顾老爷子又看看手中那张纸，小声嘀咕道：“到时候还不知道谁指教谁呢。”

晚饭之后，顾老爷子连每天晚饭之后都要散步的习惯都给跳过了，直接拉着苏云卿回到书斋的，亲自给她铺上了上好的宣纸，还亲自给她研墨。

苏云卿顿时受宠若惊，简直就是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顾言之。

顾言之也从来没有见过自家爷爷这般，于是他扭头看一下一直陪伴在顾老先生身边的叶管家，示意他解释一下。

叶管家自一年前他仗着自己是顾老爷子身边的人，在疗养院对顾言之阳奉阴违，结果被对方赶了回来之后，就再也没有胆子出现在他面前，现在顾言之冷冷淡淡的眼神一扫过来，他下意识就是一慌，连忙欠身说道：“老爷最近迷上了书法，总是说要跟齐家老爷子较量较量，两个人都约了好几次去米大师那边斗技，次次都是齐老爷子赢，所以老爷……”

顾言之明白了，原来是因为每次比书法都输给人家，不甘心了。

顾言之跟苏云卿在一起相处了将近一年，他虽然不懂书法，但是对这些东西的基本鉴赏能力还是有的。他看的出苏云卿那手书法和一手丹青在他所认识的人当中，可以说是无人能比，至于跟其他大师比较水平如何顾言之先前是不清楚的，但是看老爷子现在的反应，估计，苏云卿的水平比他之前想的还要再更高一点。

想到这里，顾言之的眼神顿时有些微妙。

他对苏云卿的来历越来越好奇，同时也越来越觉得疑点重重。

如果苏云卿真的是什么隐世家族的女儿，能够教养出这种女儿的人，家境必定不会太差。

就说苏云卿被扣在苏家的那些其他首饰，单单是那支碧玉钗就已经价值连城。试问又有哪家人能够随便把这样的一个古董玉钗给自己女儿随随便便的就带在身上？是不识货，还是说这个玉钗对他们来说并不算什么？

即便不说这些身外物，就单单只是要培养出苏云卿这一手丹青和书法所耗费的成本，就不是一个普通家庭可以负担得起的。

对方既然能够把苏云卿培养到这种程度，对这个女儿必定是如珠似宝的，又怎么会让她流落在外，她甚至还没有成年就被苏家捡去了，后来几乎等同于是卖给了顾家，而这一年以来，竟然也没人来找过苏云卿，这一点也是顾言之一直想不通的事情。

那边顾老爷子正围在苏云卿身边看她写字，顾言之坐在一边看了会儿书，心思烦乱的实在是看不下去，便操控着轮椅来到他们身边，桌角上正好放着苏云卿下午写的那首诗，顾言之便随手拿起来看了看。

只见上面用一种娟秀的字体写道：

步出城东门，遥望江南路，前日风雪中，故人从此去，我欲渡河水，河水深无梁，愿为双黄鹄，高飞还故乡。

毫无疑问，这是一首思乡的诗，顾言之心头一颤，看一下苏云卿的眼里多了一些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