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中,静静到来的夜给万物披上墨色薄纱。秋风微凉,卷起落叶,带起几分萧瑟。
寂静下,疾驰的马蹄声传来。
黑洞洞的街口,一道墨色影子渐近。穿越过两面皆是高墙的道路,一路飞驰,最后在一声骏马长嘶声中,骤停在巍峨府邸高大的宅门门前。
飞檐下随风轻摆的灯笼,让光亮时强时弱。却也让人能看清,那黑影乃一身着深色宽袖大袍、体态修长的男子。
男子翻身下马。在宽大的袍服映衬下,宛若自飘飞的落叶,轻轻落地。
落地未曾停歇,脚步再踏,重重落地。借力,整个男子如同离弦羽箭,射向宅院大门。
“什么人!”一声暴喝,四周陡然出现数道兵丁身影,向男子围攻过去。
被兵丁一阻,男子身周泛起血色。待血色身影飘忽闪烁数次,围上来的兵丁便横七竖八躺了一地。
再次抬步,举掌一拍。
厚重高大的木门,发出重大的声响。
男子再举掌,正要落下。身侧突然出现一黑影,黑影只一闪,男子便反应不及的,被重重击飞。
男子落地吐出口淤血,捂住胸口,面上满是暴戾的怒视黑影,“我要见他!”
黑影无动于衷,只死死守在门前。
男子艰难站起,血气一敛,强压下伤势,一步一步,满面固执的走向黑影。
“顾铮!?”
低沉声音传来,男子转头看去。
身侧不知什么时候,一黑衣男子如标枪一般站得笔直。
“我要见他!”顾铮吐出一口残余血腥的唾液,一字一字的说道。
黑衣男子面上闪过些轻蔑,抬步一闪,提着顾铮,几次纵跃,便带着顾铮飞身入了高大的院墙。
顾铮只觉眼前景物变幻,片刻之后,便落在一颗枝繁叶茂的大树下。
树下摆着一张桌案,桌案上摆了好些泛着金属光泽,小巧精致的摆件。
桌案旁,青衣中年男子正举手去拿桌案上一镂空葫芦状的金属把件。
见着这人,顾铮双眼泛红。他语气激烈的,大声质问:“我知道是你!为何!为何不能是我!为何!那公子墨根本不是良人!”
“你倒是聪明。”中年男子手中动作未停,只懒懒抬眼看了顾铮一眼,话语不紧不慢的说道。
“告诉我!为何!”顾铮如同困兽,“别逼我。”
张相漫不经心的看了顾铮一眼,视线收回,落在手中金属把件上。一手拿着细布,轻轻擦拭把件,气定神闲的说道:“逼你又如何!你又能如何?”
“在她心中,我与旁人不同。若是我现下答应入她麾下,以我与她往日情分,日积月累相处下,那公子墨又算什么。”顾铮袖下手指紧紧攥做拳头,眼神一利,死死盯住张相。
张相血气蜂拥而出,墨色带着暴戾与不详,狠狠压下。手中细布与把件,瞬间化作粉尘,消失不见。
顾铮身周猛然泛出血色。但薄薄的血色在磅礴的墨色强压下,可怜的只余贴身薄薄一层。
青筋根根暴起,眼中泛起血丝。咔咔的声响中,顾铮满面倔强,却不敌强压,屈辱的点点矮下去,单膝重重的磕在地面,发出令人心寒的声响。
粗糙满是伤痕的大手有力的扼住他的脖子,慢慢锁紧。
“大仇未报,却为了儿女之情,悄无声息的死在这里……啧啧,有此儿郎,那些含冤而逝的亡灵,怕是九泉之下,都不得安宁。”
“……你……不……敢……杀……我!”顾铮一字一字,艰难的吐露出口。
脖子上大手猛然收紧。‘咯咯’的声响中,顾铮面上泛起青紫。
良久。
在顾铮大脑开始空白,认为自己真要死在这里时,脖子上重压一松。
胸口剧烈起伏,肺部贪婪的吸收氧气。
他听到那让他憎恶的声音,远远传来。
“不是不敢,只是不值。林铮,你最好不要让我察觉,杀你很值得。”
“为何!”他依旧执着的想要一个答案。他不甘!疯狂的不甘!若是得不到答案,他情愿现在就死在这里。
“因为你。因为你的身份。因为她待你的不同。正因为是你,所以不能。大秦帝皇可以是女人,可以是看破情爱冷心冷情的女人。也可以是受过情伤对情爱无感的女人。还可以喜美色花心滥情的女人。
但唯独不可是对感情认真,拥有稳定感情,亲王心机深沉,却信任亲王能力,能被亲王轻易影响的女人。
大秦未来可以有亲王,但绝对不能是心机深沉,可轻易左右帝王意愿的亲王。”张相一字一句的说着,原本平静的双眼泛起些怒气,“大秦亲王勿需能力、勿需自我。只需信任帝皇,万事信任……林铮,我给过你机会的!”
机会!哪来的机……等等!顾铮眼睛瞪大,不敢置信,干涩又艰难的问道,“莫非……当年的威胁,是考验!?”
没有理会面色大变,隐隐有些崩溃的顾铮。张相隐隐似叹气一般吐出一口气,左手缩进衣袖中,用衣袖擦着右手指间,金属把件残余的粉尘。
“你怎么能!”顾铮有些失魂落魄的跌坐在地,喃喃说道:“你怎么能那么轻易的认定。我只是……只是怕给她带来麻烦。”
慢慢的,顾铮激动起来,“我不知道她身份!我是罪奴!罪奴!!我只是怕因为我,让她受到苛责,乃至成为别人攻击她的弱点!”
“你现在又不怕了?”张相轻蔑一笑,似乎感觉衣袖擦了手,不干净了。抓住一扯,将左袖扯下大大一块,丢在地上。
“你是罪奴!即便如同我一般地位,罪奴的烙印还是脱不下!更何况你现在只是周国小小一将军。你有何资本来质问!?
吾乃大秦执宰,只稍稍流露不满,不用言语,周王就能因此灭掉你所有班底,你信不信?
你能站在我面前,有机会对我不敬,只是仰仗康亲王少时短短两年,与你的同袍之义。你面对我最大的资本,都是她给的。你有何面目来为你自己对她妄想,来质问我?”
顾铮面上闪过些屈辱。
沉默良久。
陡然,顾铮似想到什么,眼睛一亮。
深呼吸两三次,顾铮面上所有情绪皆褪去,只余方才因缺氧而残余的点点红润。他没有再说话,站起身来,深深吸气,直视张相。
良久,温和的笑再次浮现在他唇角,他微颔首,转身就走。
似乎想到什么,张相面色铁青,“林铮!你最好不要让我感觉,杀你是件很值得的事。”带着些阴寒,声音幽幽在夜色中荡开。
顾铮步履一顿,没有回头,只是声音温润的言道,“顾某多谢张相教诲。”说完,便提步再次行去。只是这次,步伐中,似乎透着几分破釜沉舟的坚决。
看着顾铮渐渐消失夜色中的背影,张相眼神渐渐锐利。
“主子,要不要……”阴影中,传来带着恭敬的询问。
“要什么要!你以为黑冰台是摆着看的!?你以为皇族中人就那般放任!?你以为只我一人在盯他!?给我滚!”张相一摆衣袖,掌风扫过桌案,只余一地残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