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上河图之后,“六芒星少女”没有别的安排,于是就先由工作人员引着离开了后台,独留下许春秋一个人。
戏曲节目安排得偏后,许春秋叩开傅老爷子休息室门的时候,他正摆弄着房间里的显示屏,屏幕上放的正是她们方才唱得那首歌,傅老爷子正在看回放。
“这段戏腔倒是漂亮,”他听到许春秋的唱段,不由自主的赞叹道,“不像是完全照搬来的京戏唱腔,倒是糅合了点流行的元素。”
传统的戏曲和流行歌的旋律很难无缝衔接在一起,总会给人一种二者难以兼容的违和感,可是许春秋却将这其中的平衡拿捏得很好,既没有被流行歌埋没得通俗了,也没有呈现出曲高和寡的尴尬状态。
他闭眼听着听着,只听伴奏突然断了,许春秋的声音却还在继续,他挑着眉头抬起视线,正看到她力挽狂澜的救场的片段,不由欣然一笑,“不错,还挺机灵。”
“傅老师,差不多该扮上了。”
正说着,有工作人员礼貌的叩门三声,隔着门提醒道。
武家坡是传统的京剧剧目,许春秋扮演的王宝钏也有固定的扮相。她涂了脸,勒了头,穿上戏服款款的走出来的时候,又是与之前的贵妃醉酒与霸王别姬全然不同的味道。
王宝钏这个角色是经典的大青衣,黑色女褶子是最常用的戏装。穿青衣的女性正派端庄,可是大多命运坎坷,生活贫寒。
许春秋的青衣造型很美,有一种宠辱不惊、大风大浪能奈我何的娴静与安然。长长的发片在身后垂下来,如同泼泻而下的墨一样,衬着桃花初绽一样的脸。她头上没有鲜艳的花朵,也没有花里胡哨的钗,银锭头面素素净净的,黑色的袄裙配上洁白的水袖,戏文里是非分明、忠贞善良的人物品格呼之欲出。
她上了妆,踩着细碎的步子抹黑上台,在灯光亮起来的一瞬间,成了苦守寒窑十八载的王宝钏。
许春秋这么一开腔,在场的懂戏的不懂戏的全都齐齐抽了一口气。
傅老爷子的戏就不用说了,他在戏曲行当的地位绝对是泰斗级别的,再加上年岁摆在那里呢,反倒是许春秋一下子让人刮目相看。
我父在朝为官宦,府下的金银堆如山。本利算来该多少?命人送到那西凉川
许春秋的戏是真的好,花旦青衣唱起来都是轻轻巧巧的,丹田发力拖着那腔儿,说不出的清朗敞亮。
和傅老爷子同台配戏,一时间竟然让人分不出孰优孰劣,大有一种浑然一体的感觉。再加上旦角儿本身唱腔上的优势,这一长段词咬字紧实、气息充沛,竟然隐隐有了些压过傅老爷子的势头。
“虽然不怎么懂京戏,可是我居然觉得这一段两个人唱的有些平分秋色的味道啊!”
“专业!没想到许春秋一个爱豆,居然会唱戏!”
“能唱到这个份儿上,放到戏曲行业都是少有的了吧,许春秋今年有二十吗,也没听说她以前会唱戏啊!”
“绝了绝了!”
“……”
苏家的饭桌上,苏珊把桌上的鸡蛋羹往家中老人的面前推了推,电视里的主持人正在报幕,紧接着下一个节目是傅老爷子和许春秋同台演出的武家坡。
“珊珊,把声音调大点,奶奶爱听这个。”苏爸爸摆好碗筷,抬头对苏珊说。
苏朝暮正仰躺在太师椅上,细细密密的纹路爬满眼角,看东西已经有些模糊了。
现在的梨园行里,尽管傅汝成是戏曲协会的会长,又经营着傅家班那么大一个班子,可是如若是要论起资历辈分,苏朝暮才是辈分名望最高的老前辈,甚至说一句见证了京戏的兴衰也不为过分。从京戏红遍大江南北的民国时代,到战乱时的式微,再到电台、电影、电视、电脑一代一代的更迭,飞速发展的世界将传统的艺术远远的抛之脑后。
苏珊其实算不得她的亲孙女,老太太高寿九十有余了,一生未婚,也没有徒弟,儿子是领养的,从小就争气,一门心思要赚了钱孝敬她,只是在戏曲上没有多少天赋,反倒经商撞上风口赚了挺大一笔,苏朝暮的一身本事也就没有继续传下去。
“这一出唱得是什么啊?”苏朝暮扭头问苏珊,方才电视里的影像晃得太快了,她没有看清楚。
“奶奶,是武家坡。”
薛平贵和王宝钏的故事,经典的老剧目。
“哦……武家坡啊,武家坡是出好戏……”她含糊了一声,又问,“谁的薛平贵啊?”
“是傅老爷子的。”
苏朝暮微微的抬了抬眼皮,“哦,傅汝成,他唱得倒是还凑合。”
苏珊没敢接话茬,只是闷头吃饭。
傅老爷子是什么地位,戏曲行业泰斗级别的人物,纵观整个梨园行,恐怕也就只有苏朝暮一个人可以直呼傅汝成的大名,然后挑挑剔剔的评判一句“还凑合”了吧。
“谁的王宝钏啊?”她又问道。
苏珊方才没有仔细听,现在又眯着眼睛往电视上看。
只见那屏幕上赫然写着三个字,她看着,自己都有些不确定了起来,“许……许春秋?”
她不是偶像吗?
“许春秋”这个名字并不大常见,苏珊清清楚楚的记得,这个名字就是他与陆修的那次失败的相亲的时候,他扬言要罩着的那个艺人,也是她的小姐妹季月这几天近乎痴狂的为之一掷千金的小偶像。
“怎么了,珊珊听说过她?”苏爸爸随口问了一句。
“算是吧,前段时间选秀出道的一个女明星。”
“没想到现在明星都这么会唱戏了啊。”苏爸爸不禁唏嘘道。
只听电视里传来许春秋的唱腔,一条清越的好嗓子,剔剔透透的琉璃翠。
苏朝暮一听,神色一振,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她的眼睛老花了,目光聚集不到一处,可是还是亮的吓人,“叫……叫什么,你再说一遍?”
“许春秋。”
只听清脆的一声,一只青花瓷碗掉在地上,汤汤水水洒了满地。
苏朝暮死死的盯紧了电视里的那个模糊的影子,却怎么也看不清楚。
师姐,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