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转瞬变大,酒店没有早餐,几个人只是把头天的松饼拿出来热了热,现下都饿了,直接回取了行李,就让司机带他们去德清县城,司机说县城距离不短怎么都要一两个小时,就带他们去了断崖。断崖那儿有一家只有本地人才知道的排骨腊肉火锅。
午饭时间,小店不热闹也不冷清,店照着字面意思建在断崖旁边,院子是连排的,有四五间屋子,都是古老的木质建构,墙上挂着牛羊头,用石子写了不少的藏区故事,林渡石公司的司机很稳妥用当地土话和人家沟通菜品,澜莣落的清闲,从进门那儿就一步一个故事的细细看着,她们的小包间是蔷薇色的,榻坑中间被挖了个洞,脚放在里面,暖和又心安,包间只有一扇竹窗户,规矩的四方形,雨就顺着屋檐朝下滴滴答答的,瓢泼大雨混着电闪雷鸣,但在这间屋子里一室饭菜酒肉香,活色生香,不觉惊恐。
没一会儿,老板娘就端着一壶酥油茶,一盘风干牛肉进来了,她的皮肤晒的黝黑,穿着藏服,很是淳朴的朝她们念了一句:“扎西得嘞!”司机在旁边解释,这是欢迎你们到来的意思。紧接着就给他们每个人一个银色的盏杯,倒了半盏酥油茶,教他们一口茶一口牛肉干才香。几个人都迫不及待的要上手。
澜莣端起酥油茶吹了吹,米色的茶汤,入口一股咸腥的奶油香,过了一会儿就变成了茶香,满口回甜。甜甜咸咸相宜适中,驱赶了满身寒意,正要伸手拿牛肉干时,伦弈恪截住了她,从包里找出了湿巾,抽了一张,细细的帮她擦了手指,才放她用手。
香暖直逼心口,她转头,看伦弈恪没动酥油茶,就忍不住说:“你快喝一口,好香!”伦弈恪端起来吹了吹,喝了一小口,点点头,“是不错。”澜莣跟原来一样,一有好东西,第一时间还是会想跟他分享,面前的人自带贵气,虽是窄屋小食但做什么都这么好看,一瞬间有些恍如隔世,好像没有中间这些年的毫无联系。
愣神时,土锅鸡,耗牛火锅,小锅米线,都被接二连三端上来,鸡肉入味,满口鲜香,牦牛偏辣,澜莣和皮皮都爱吃辣,两个人一筷接一筷,斜清很是照顾皮皮,帮着夹菜添茶递纸。
夏澜莣和伦弈恪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漫画最近怎么样?顺利吗?”他倒是挺了解她的事情,澜莣心里暗想。
“嗯,挺顺利的。”澜莣又夹了一筷子小米辣剁椒牛肉,心满意足的吃着。
“你呢?还好吗?航空公司不忙吗?怎么有空。”本该见面就说的台词,这下终于问出来了。
伦弈恪往她碗里夹了一勺莲花白,“多吃点素菜,这么贪嘴,一会儿该上火了。我挺好的,老样子,就是想你了。”
旁边两个电灯泡,对眼前的尬聊视而不见,大气都不敢出,斜清也有模有样的跟皮皮讲有趣的旅游经历。
澜莣装作没听见,最后的三个字,“那你现在飞哪条航线?”
他舀了碗汤,“国际航线,意大利,能时不时见到姐姐,现在还带新人培训。”
澜莣突然想到想到同学聚会画画带回来的八卦说伦弈恪和投资他们航空公司的女投资人有一腿,才能爬的这么快,连航线都能自己选,“你和你们公司女投资人关系很好?”澜莣脱口而出,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
“嗯?”伦弈恪放下了碗,疑惑的盯着她,像是没想到她会这么问。
“没,我···”澜莣刚想遮掩。
“嗯,关系很好。”伦弈恪饶有兴趣的勾了勾嘴角。
“嗯。”看着澜莣,突然泄了气,眼底藏都藏不住的失望。
伦弈恪慢悠悠的补充道:“投资人一个是我妈,一个是我姐姐,关系都好的不得了。”说到“不得了”的时候,他还故意重重的强调了一下。
夏澜莣咯噔了一下,原来妈妈总是会原谅自己孩子的,“我就随口一问。”
伦弈恪好脾气道:“嗯,我知道,所以你还想知道什么,我都慢慢告诉你。”说到最后还忍不住带了笑意。
澜莣拿纸擦了擦嘴又问:“姐姐还没回国?”
“还没有,快了,明年开春吧。”伦弈恪有问必答道。
“我吃饱了,出去走走。”说着就往外走,走着走着就来到了断崖边上,旁边一个胖胖的男孩对她提醒:“姐姐要小心啊,别过那边的草拦。”澜莣朝那边看过去。院子后面搭起了棚子,放了几个遥椅正对着断崖,要是不下雨,如果是春天就正好可以看见满山春花了吧。棚子下面被放了各色的玻璃空瓶,雨滴下来的时候,音色不同,澜莣闭着眼靠着椅子听了一会儿,雨势下山上被挂上了一层帘子,什么都看不真切,足够让人放肆。
正闭着眼身上就被搭上了一件衣服,她的皮衣,“不穿外套小心着凉,快穿,他们上车等我们了,要走吗?”伦弈恪坐在旁边遥椅上问。
“走吧,伦弈恪,我要是从那儿掉下去了,你会救我吗?”雨天容易多思,澜莣指了指断崖,天马行空的问。
“不会,那儿掉下去,还有命活吗,有什么好救。”伦弈恪满脸认真,郑重其事道。
“哦。”澜莣顿了片刻,有些失落。遮住眼底的情绪,起身往回走。
“但救不了就只好一起跟你跳了,黄泉路上好相伴。”身后声音懒懒的传来。
上车以后,澜莣就开始传导素菜归类整理在U盘上,皮皮在旁边拣着能ps的图用邮箱发回工作室,斜清在旁边把断崖的这家餐馆加到旅游路线里,忙着写推荐词,只有伦弈恪一个人闭着眼养神。
去德清一路山道,弯弯绕绕,一地泥浆,因为下雨要避开山石,司机开的不快。原本两三小时的车程开到了日头偏斜。
德清像是藏在山谷里的小镇,信号都是E网络,最后一个村口前,澜莣给画画拨了电话,告诉她这几天可能没法回微信,又叮嘱她好好照顾吧唧。
画画一一应下,末了还开心的告诉她,她想和林渡石挑开来讲,不想这么拖着了,是死是活给个痛快。
澜莣捂着电话,憋着闭目养神的伦弈恪,偏了偏身子低声的鼓励画画,“加油,虽然我觉得你表白很不明智,你哥一定不会放过他,但是女追男隔层纱!”
“噗嗤。”伦弈恪悠悠转醒,抬眸对着她的电话说:“放心去吧,阿林也喜欢你。”
“恪爷!是恪爷!快把电话给他。”澜莣不情不愿的把手机塞道了他手里。
“喂,画画···”那头漫不经心接过电话,手一下一下在裤腿上敲着。
画画说什么澜莣听不见,只听见伦弈恪语气淡淡的,不疾不徐的教着电话那头的画画,平时林渡石喜欢什么牌子的香薰,喜欢哪家餐馆的哪道菜。
皮皮拉拢着脑袋小声的问:“姐,这个林渡石是谁,怎么有这么多讲究。”
澜莣没好气道:“哼,真正意义上的斯文败类。”
伦弈恪那头电话已经要挂了,语气平平静静,声色慵懒,桃花眼微微眯起来,藏不住的笑意:“嗯,你也加油!”
澜莣嘴角噙着冷笑,忿忿的抓过电话,心里嫌弃道,“真是蛇鼠一窝,狼狈为奸。”
脑海却想到第一次见林渡石,美术史的选修课,画画的必修课,林渡石是助教,那节课的导师是他舅舅,他那天就抱着点名册,斯斯文文,冷清禁欲,穿着白衬衣,领口解开了几颗扣子,漏出好看的锁骨和喉结,带着副金边眼镜,漆黑的瞳,泼墨般的黑色,不含一点杂质,笑的一脸正气。后来他们三个就莫名其妙的因为一副美术作品意见相悖,画画跟他吵的面红耳赤,他倒好不论她们说什么他都温温柔柔的笑着,言辞犀利的淡然回击,字字辩无可辩,再后来几个人在阶梯教室吵笑了,成了朋友。自那儿以后到哪都是三个人,林渡石有严重的洁癖,跟她们在一起以后,被逼吃了路边摊,被逼着在出租屋喝啤酒看世界杯,破了很多例,画画也成了一个意外。这些年来彼此照拂,相互挡桃花,相互依偎,他对画画的好,澜莣也知道,可惜事事精明的人,在爱情这儿是个榆木脑袋。
澜莣偏头看了一眼穿着黑色卫衣的伦弈恪,那头刷着手机回着消息,突然抬头也正好看过来,先她一步开口,声音很轻,“汪汪,吧唧是?”
“我的猫儿子,你跟林渡石怎么认识的?”澜莣笑着问,眼睛里都快喷火了。
嗯,我有儿子了,伦弈恪勾唇笑了笑,一本正经的调侃,“如你所愿,臭味相投喽。”
“你!”又被看穿,澜莣欲哭无泪。
“好了,是大二的时候项目合作,是个巧合,到了。”伦弈恪懒懒的伸了个懒腰,坐直了身体。
德清边上的一个小户族,他们这次就住那儿。村长和那户人家,身着红色藏裙,提着小油灯,在拐角处等他们,暮色变成日落时残余的微微光亮,雨停了,柏树和松树的暗影层层叠叠的铺在地上,洒满了落日余光。招呼后,那户人家热情给她们系上安达,热情的撒细水,给女儿们带上茉莉六瓣,才带她们往收拾好的农舍走。
冷风吹了一整天,黄昏后反而变得不刺骨了,薄暮中沉安然的光忙从厚厚的阴天云缝里倾斜下来。农舍被收拾很好,三个屋,两个居室,一个厨房,卫生间在后山,前院花台小草从杂与石台平齐,三两个陶罐堆在门口,一整天的雨,打落了不少树叶,满地松枝。
“姑娘伙子们,你们放放东西收拾整理一下,我们就在前面的路口等你们,上我家吃晚饭,已经出锅了,这几天村里下雨,村里发电机故障,屋里已经给你们点了油灯,一会儿提着这个过来,仔细路别磕了。”为首的中年女人,把油灯递给了她们。油灯精致,被做成蘑菇的样子,一个一盏,可爱极了。
三间农舍收拾得整洁有序,地面也被擦的干干净净,房柱上挂着,一本藏地日历,皮皮刚开始还抱怨没电没手机玩,后来也被地炉,煮茶壶,油台,妆匣,吸引了目光,那户人家很是用心,怕她们睡不惯,连炕坑都铺的厚厚的。
简单收拾之后,四个人去路口汇合,一人一灯盏,寻着前面的路,伦弈恪走在最后,他的油灯打在了澜莣的脚面。
雨潇潇,忽明忽暗,来首莫忘旧颜色,南木长北端,她喜欢的藏域是有他的朝圣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