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长空的声音很是平静,她整个人看起来也无比的纯良无害,但在听到她说出这样话的时候,藤本千川不禁觉得这个人还真他娘的不是在开玩笑。
虽然如此,但藤本千川还是完全没想到仲长空会说出这样的话,在这个时候她终于想起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听说过这个名字了。
仲长空,曾经是仲长家的家主,目前是级通缉犯,就在前几天她才刚从手下那里听说过这个名字,好像是被西区的药物放倒,最后不知道被哪个地方的人给捡走了一直下落不明。她本以为仲长空应该是死了或者说被抓走,却没想到她竟然一直在暗巷,并且已经杀死了另外好几个竞争对手……
藤本千川并不惊讶仲长空能做到这一步,换成她自己来到一个新的地方虽然不会速度这么快,但也能做到。她惊讶是自己从头至尾竟然一点消息都没有收到。虽然他们三人到目前为止都没能成为暗巷的管辖者,但不管怎么说能从暗巷中脱颖而出也都有各自的能力,这么多年一直互相都没能处理掉对面,互有输赢的情况下没有谁会真的服气,但也是承认对方确实有这个能力成为自己的对手。
结果却没想到现在竟然全都悄无声息死在了仲长空的手上。
“你要成为暗巷的管辖者?”在意识到这一点后藤本千川反而变得坦然起来:“莫不是曾经是仲长家的家主,所以现在就算成为了通缉犯也想要重新当上领袖?”
放在从前藤本千川完全不会说出这样具有攻击性的话,说话直接或者喜欢阴阳怪气的人在诺顿第二天就会成为一块新的肥皂,没有人会蠢到当面挑衅,但反正现在不论如何都绝对会死,更何况她确实对这个问题有些好奇。
两人目前不过只相处了一会,不过藤本千川知道仲长空听到这种消息并不会生气,事实也确实如此,在听到她这样的问题后仲长空只是笑了笑:“藤本小姐,如果你对我够了解的话就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我从前一直在巫马家,成为仲长家主后没多久就直接将整个仲长家全都给毁了,之所以通缉也是这个原因。成为仲长家家主本来就不是我的原本意愿,如果我真的想要做统治者,为什么不一直待在拥有上千年历史的仲长家做我的仲长家主?”
藤本千川其实也了解过关于仲长家的事情,不过因为东方的那些东西距离他们都太过遥远所以她也只是知道只言片语虽然本质上来说她处于东亚,但自小就生活在这边,这么多年下来除了血统以外好像和本地人也没什么不同了就算是所谓的仲长家和巫马家都是在几天前收到消息的时候才临时了解了一下,如今听到仲长空这样的问答她面上没有表情,但心里还真是有些意外。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虽然她知道仲长家存在了很长时间,但没想到竟然是上千年……要知道诺顿处于的这个国家现在都还没有几百年。
“那你是为什么要成为暗巷的管辖者?”藤本千川问。
仲长空并没有直接回答藤本千川的问题,她只是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然后走到了窗户边上。虽然身在诺顿,但作为暗巷仅次于管辖者之下的藤本千川还是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管辖范围,装饰的风格也是典型的和风,面对木制的窗框,仲长空看着外面的黑暗,那是灯光也无法照耀到的地方,世间总有光明,而暗巷,或者说整个诺顿都是光明之下的灯下黑。
“藤本小姐,你又是为何要建立起这样的势力呢?”仲长空问她。
“……”藤本千川沉默了一会,最终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在这里,不往上爬就会死。”虽然自己是这么想的,但说完后她又快速补了一句:“但你不同,你被通缉是三年前的事情,却直到现在依旧活得很好。而我因为身体的原因先天就是必须得靠着别人保护才可以活下去。”她眯起了眼睛:“如果单靠我一个人就能活下去,我也绝对不会一直留在暗巷,一直屈居人后。”
从逃到暗巷到现在也已经过去了十几年,但不论什么时候想起那些事情藤本千川都还是难以释怀,从一出生她的体质就差,也因此被亲生父母扔在了马路边,要不是好心人把她送到了教堂,她估计自己早就死了。
听到她这话站在玻璃旁的仲长空笑了起来,在这个时候藤本千川才注意到仲长空也是个美人,而且是非常传统的东方古典美人,她站在那里的时候一头黑色长发就这么安静地披散在肩上,就像是东方这个国家一样,带着一种沉淀而悠长的韵味。不过正常来说第一次见到她的人恐怕都难以了解到这种美,毕竟她的气质实在是太特别了,而且刀架在脖子上的时候,估计也没几个人有心思去观察什么美人。
“藤本小姐,如果一切重新开始,让你带着现在的记忆隐姓埋名可以抛弃一切过上普通人的生活,你愿意吗?”
藤本千川没想到她会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一时间有些意外。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这么问,但藤本千川还是想了想,最终干脆地点头。
“愿意。”她的眼神有些怅然:“如果可以,我当然更愿意当一个普通人。”
“但我不会愿意。”仲长空整个人就这么轻率地背对着她,面向着玻璃,毫不担心她会突然从背后袭击:“藤本小姐,我经历过普通人的生活,也尝试着融入正常人中,但实际上我并不能做到。我可以表现的和普通人一样,但不论如何我都不是普通人,这样日子对于我来说比在巫马家的时候更痛苦。”
她在说这话的时候不知从何处传来了枪响和爆炸,火光四射,整条暗巷的街道都被这样的爆炸点燃,也点燃了她眸中的亮光。
“上学、上班、三点一线、生儿育女……平淡而幸福的人生。”仲长空的语气带上几分笑意,那样温柔的声线似是将藤本千川也拉入了那样的普通生活中,不用担心在睡梦中被暗杀,不用担心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也不用担心哪一天被仇家找上门来
“看得出来,藤本小姐,你确实很向往这样的生活。”
就在她无限憧憬着这样对于普通人来说触手可及的生活时耳边突然响起了仲长空的声音,如此近在咫尺的声音顿时让她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条件反射地就想要动手,却在下一刻被抵在太阳穴上的冰凉枪口制止了动作。
“其实我一直都觉得你是暗巷三个老大中最有能力的一个。”就算将枪口对准别人的太阳穴,仲长空的神情依旧坦然,就好像她做的并不是什么威胁的动作,而是普通地与人打交道:“可惜,明明从一开始对我抱有如此警惕,却在听到这种话的时候走神了那么一瞬间。”
“……是我输了。”藤本千川浑身的警惕瞬间平息,她明亮的瞳孔暗了下来,连屋内的光芒都无法映照到她的视线深处,但在最后她好像还是无法释怀一样,就那样直直地看着仲长空:“但仲长小姐,真的有人从出生就已经习惯鲜血和杀戮了吗?”
“藤本小姐,人的性格是社会和环境造成的。”仲长空摇了摇头:“人是群居动物,如此情况下群体给出的范本会深刻地影响下一代,无关好坏。你问我这样的问题无非就是觉得如果我生活在一个正常环境里一定能理解你,但所谓的正常也不过是一个概念而已,如果这个世界本身处于杀戮和混乱,那么像你这样想法的人才是不正常。”
仲长空眯起眼睛,她突然露出了有些恶劣的笑容,凑近藤本千川的耳边,嗓音低沉。
“除此之外,又是什么给了你只要重新开始你就可以过上想象中的生活?在你的想象中普通人的生活就是平凡而幸福的,但这世间不论是什么样的人都总是有着各种各样的痛苦,除非能跨越到最上的阶级……”在刺眼的白炽灯下她的瞳孔浅得几乎快要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带着一种妖异的光芒:“藤本小姐,或许是因为你总是隐藏在幕后的原因,在为了自己幻想的生活努力的时候你竟然都没有去关心过普通人的困苦。就算只是关注暗巷,你也应该能看到那些在垃圾桶里捡食物的小孩子、衣衫褴褛地被从化工厂里赶出来的老年工人、奔波于诺顿与都市圈披星戴月三十岁就浑身是病的上班族、以及困顿于无休止争吵与劳累的家庭妇女……”
“他们也是你口中的普通人。”
藤本千川像是愣了一下,她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暗巷中的枪声与爆炸已经平息,但更远的地方依旧是一片混乱,诺顿的夜晚从来不会安静,它总是吵闹着,尖锐的刺耳,那些混乱的声音在她的耳边不断响起,就像是永远都无法结束的梦魇。
她想起了从前自己经历的那些事情,还有一直梦想着能够成为普通人所做出的那些努力。她总是会来到都市圈,看着街上的车水马龙,想象着自己成为其中的一员。
“我不清楚。”她最终只能这么说着:“我现在一点也不清楚了。”
从出生开始就被父母抛弃,在教堂中艰难地长大,因为身体素质的原因从来没有人愿意领养她,但好在教堂里的神父修女都对她很好,还给本来从出生就应该被判了死刑的她提供上学的机会,让她得以有机会了解这个世界。
但幸福的生活总是无比短暂,就在她以为这样的日子可以一直持续下去的时候震惊全国的“玛修亚”事件爆发,一名神父将一个叫玛修亚的幼童性侵致死并逃脱了法院的制裁长达六年之久,直到总统选举的时候才被互相攻击的候选人爆出。消息一出举国哗然,首都更是发生了巨大的游行,于是一直被神父和修女善待的她也不得不从教堂离开,重新过上了流离失所的日子。
她被迫离开教堂的时候正好经过了游行的队伍,那些人义正言辞地喊着不能让教堂再收留这些小孩子,教堂不能成为藏污纳垢的地方。他们一个个脸上都充满着愤怒,他们奔波大喊着,看起来是在声张正义,殊不知他们的抗议早已经偏离了一开始的方向,而她也因此过上了流浪的生活。
“藤本小姐,看得出你也很犹豫。”仲长空的眼神变得越发深沉:“不过没关系,反正今后的时间还很长,你可以继续去寻找你想要的答案。”
藤本千川一愣,不过她很快就反应过来:“你想要我跟着你?”
“准确的来说,是合作。”仲长空将手上的枪收起,对着她伸出了手,她的脸上还是那样温和的笑容,但在此刻给藤本千川的感觉已经完全不一样了:“虽然我曾经是仲长家主,但对于诺顿来说,我也不过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外来者罢了。”
藤本千川低头看着仲长空伸出的手,骨节分明,精致的就像是雕刻出来的艺术品,她又抬头看着仲长空,就看到她脸上的笑容,一成不变,却不会给人恐怖谷效应,反而觉得异常温暖。白炽灯在两人的头顶映照出刺眼的光芒,衬得窗外天色越发阴沉,夜幕厚重,就算是整个七区点亮的灯光也无法让诺顿的夜晚变得明亮一点。
在如此的黑暗中,仲长空的长衫却白的刺眼,带着比黑暗更加幽深的空洞和虚无。
深沉的黑暗,虚伪的纯白。
她伸出了手。
“合作愉快。”
墙上的时钟寸寸向前,屋外的深沉依旧,像是永远不会迎来黎明,更远的都市圈的喧嚣依旧,彻夜狂欢,生生不息。
而在高楼无法覆盖的地平线中,太阳的光芒已经隐隐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