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和仲长空的打赌——其实也不能算打赌，仲长空最后也同意了她的想法，但陈乐能够感觉得到仲长空只是不愿意继续说下去而已。

带着这样的想法很快陈乐就和仲长空分道扬镳，仲长空继续去找剩下的人——反正陈乐已经意识到就算自己跟着好像也没有什么用，干脆之后就让仲长空一个人去处理算了，而自己则是去负责愿意接这场官司的律师。

本以为这样的案子很快就会有法官愿意来接，但没想到她打电话回去只是提了一下要和颂华国际打官司的事情，司却突然沉默了下来。

“你最近有时间吗？”司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突然提出要见面。

“这件事我和你在电话里说不清楚，还是见面比较方便。”

“我倒是有时间……”陈乐看了一眼时间，现在是下午两点左右，而且还是工作日：“你现在没事吗？”

“我目前没什么安排。”司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匆忙：“你在什么地方？我现在就过来找你。”

报出自己的地址后陈乐就找了一家咖啡店坐了下来，在坐着的时候她还有些感叹，从前都是说仲长空喜欢找咖啡店，结果现在自己见面也约在咖啡店了。

不过仔细想想，好像也没有地方比咖啡店更方便见面了，毕竟现在城市里基本见不到茶馆，想要找个安静一点并且能长时间坐下来谈话的地方，好像也就只有咖啡店是最容易找到也最适合的地方了。

为了方便找到司陈乐本来也没有选择离公司很远的地方，因此在两人互通电话之后司很快就匆匆赶来，他的身还穿着西装，看起来倒像是刚刚从哪个当事人那里跑过来的一样。

“在这里！”

眼看司急匆匆的就要跑过自己的位置，陈乐赶紧举起手来对着他挥了挥。

司这才注意到坐在角落里的陈乐，一边将自己外套搭在靠背一边椅子坐了下来：“怎么找了这么偏僻的地方？”

“因为要说的事情比较重要，所以还是找一个安静点的地方。”陈乐拿起号码牌：“有没有什么想喝的？”

虽然两人是下属的关系，不过平常因为经常一起工作的缘故所以彼此的喜好都比较了解，要是在平常司肯定饶有兴致地拿起选一下最新品，但在此刻司看起来却并没有这个兴致，甚至说出了：“随便来点什么吧。”

“随便来一杯？”陈乐这下可有些意外了，开玩笑地说：“我认识的你可从来不会随便，最近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这是我想问你的。”司却并没有被她的情绪带动起来，反而显得异常严肃：“陈乐，你最近都遇到什么事情了？”

被司如此严肃地对待，这让陈乐一时间有些无法适应，她有些犹豫，最终还是说：“遇到了很多事情，要是都说出来……估计你今天也就不用回去了。”

“之前你突然请假失踪，好不容易出现又离开，结果再出现就说要和颂华国际打官司……”司皱起了眉头：“之前的事情都是他们干的吗？”

这种话并不好回答，毕竟最近她接触的事情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牵扯到这样大的企业，还有背后的一系列事情，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好像不太方便说出来。

“你们最近有遇到那些人的事情吗？”最终陈乐决定换一个方向来问：“在那次我打电话给你之后，你有没有遇到其他的事情？”

“有是有。”司点了点头，这让陈乐确认了果然方天佑还在一直动手：“不过就在今天突然都结束了，我本来打算今天继续去联络朋友处理那些事情，没想到昨天晚朋友突然打电话跟我说，所有的东西都撤了，再也没有针对我们律所的活动了。”

“昨天晚吗？”陈乐想起了方天佑，忍不住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你知道这一切怎么回事。”

这本来是一个疑问句，但从司的口中说出来却是一句陈述句，陈乐本来也没打算能够隐瞒下去，点了点头。

“那你又突然告诉我说要起诉颂华国际，又是因为什么？”司靠在了椅背，此刻他的神情有些复杂，在沉默了一会后才继续说了下一句话。

“是因为什么？”

果然会问到这个问题。

陈乐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但这样的问题又是必须得回答的，要么闭嘴，要么就只能透露出一部分真相。

“因为很多。”陈乐皱起了眉头，她想起自己看到的那些新闻，想起了那些死去的人，想起来到现在都活在阴影之中的孙跃禹：“很多事情，也有很多人。”

陈乐尽量的在不透露任何线索的范围之内将自己的意思表达给司，但听到这句话的司却突然笑了起来，带着几分落寞。

“果然我是想太多了。”司捂着眼睛，那副样子让陈乐有些困惑。

“发生了什么？”陈乐忍不住询问：“莫非最近你还遇到了什么其他的事情？如果确定是颂华国际做的，所有的线索都可以提交给我，这样能增加我们的胜算。”

“先不提这个。”听到陈乐说回打官司的事情司的表情一下子就严肃了起来：“要起诉这样的一家大公司，你知不知道有多困难？”

“业内也有过起诉知名企业的胜算案例，虽然没有针对过这么大的企业，但我觉得万变不离其宗，总会有相同的办法。”陈乐用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脑中不断地排除自己认识的人：“我需要找到一个对法律知识非常熟悉，并且有过相关经历的律师。”

虽然她知道不少业内大牛，甚至从前的老师也是非常厉害的从业者，但她毕竟没有什么人脉，如果单靠自己出面的话是绝对找不到人的，只能靠着司了。想起司比自己多在律师行业混了那么长时间，肯定知道一些自己不知道的精英律师，于是便兴冲冲地问：“你那边有没有愿意接这个案子的律师？可以介绍给……”

“不可能的，你找不到的。”

不等陈乐将后面的话说出来，司就非常果断的拒绝了她的要求：“没有人会接你这个案子，哪怕是刚新手路的律师，也不会蠢到去接这样的案子。”

陈乐的动作一下子顿住了。

“你也在学校里学了这么长时间，你应该知道这样做是非常危险的。虽然我们作为律师必须要为正义而战，但起诉这样的一家企业基本是没有任何胜算可言的，而且就算成功了又怎么样？就算把那家企业给完全毁掉，依旧会有不少活跃的人在背后，他们会对你恨之入骨，然后毁掉你的整个人生！”

说到最后的时候司都激动了起来，他几乎想要拍桌子，也幸好在这个时候服务员端的咖啡过来了，这才让他的动作收敛了一些。

“你好，这是你点的姜饼拿铁。”服务员将咖啡放在了桌子，然后配有一个小小的姜饼：“请慢用。”

“……谢谢。”

司深深的呼了一口气，等服务员离开之后才缓缓地对陈乐说：“对不起，我刚刚的情绪有点太激动了，但你也得好好想一想。”

“只是因为这样，就没有人愿意接吗？”陈乐缺一就是一副不明白的样子，她缓慢地摇头，就好像第一次认识他一样：“这个行业里，愿意为了正义付出生命的律师也决定不少，为什么这样的案子就找不到合适的律师呢？”

“因为不值得。”司一字一句的说：“颂华国际这么大的企业每年都会接到无数起诉，有些是真的，有些是假的，不管真的有多么的真，假的有多么的假，到最后都不会给它造成任何影响。”

“这几年你应该也有看新闻，有不少跳楼的、自杀的，也过热搜，也引爆过全民的情绪……”说到最后的时候司自嘲的笑了笑：“但结果有什么用？情绪闹腾过一阵就结束了，之后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颂华基本已经融入了人们的生活，没有人能够说自己的生活中没有颂华，在离不开的情况下又怎么可能去反抗？”

“你说业内有不少律师都不忘初心，愿意为了正义付出自己的生命，这部分人也确实不少，并且现在还在为之努力。”拿起拿铁喝了一口，发现竟然是红茶拿铁，和咖啡可以说是没有任何关系，这让司又有些郁闷的将拿铁放了回去：“但他们都知道这样做是有回报的，他们为了一个人的生命，或者是为了一个小小的道理，亦或者只是拯救一个人的心情……他们都知道这样做是有回报的，而你起诉颂华，是不会有任何回应的。”

“你只会被活活拖死。”

如果说之前听到仲长空告诉她不会有律师接这个案子，陈乐还只是觉得仲长空对于人性看得太过黑暗，那么在此刻被自己的司如此严肃的说出这样的结论后，陈乐终于意识到，仲长空说的是真的。

不会有任何人愿意接这个案子。

“可是为什么？”陈乐有些困惑的摇了摇头：“如果起诉和打官司没有任何用处的话，那我们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

“去解决大多数的问题，我们的存在就是解决大多数的法律问题。”司有些无奈的叹气：“你要知道，无论什么情况下都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这个世界好坏永远都是互相依存的，因此无论如何都一定会有负面存在。”

“但这样的负面明明是可以解决的，他们确实做了那么多的坏事，我们也可以去找到那样的证据……”陈乐不助地摇头：“你应该是不知道我们手的证据吧？说不定只要公布了这些，就可以……”

“你不要再欺骗自己了。”

陈乐的动作戛然而止。

“你明明知道后果是什么样的。”

两人的气氛顿时沉默了下来，空气中的温度好像瞬间下降了十几度，以至于变得如此僵硬。

头顶的排风口依旧在不断的喷出冷气，那些冷气吹动着红色的丝带不断的来回飘动，些许嗡鸣声混合着咖啡厅背景的音乐缓缓流淌，就像是溪流一般恬静。

但在这样温馨的气氛之中，这一桌的气氛却显得格外阴冷，以至于周围的人都忍不住退避三舍。

“我还是觉得应该要去尝试。”

其实她一开始就知道的。

“不论结果是什么样的，都应该去尝试。”

她早就知道没有人会接这个案子，因为她见过类似的案件，到最后也没有理出个头绪来。

“——但我相信正义是存在的。”

她握紧了拳头，在此刻她像是回到了五年前的那个夏天，她在网吧查阅到了自己的成绩分数，兴奋地冲出网吧，和站在外面的父母拥抱。

“我考了！”

那个时候的她是发自内心的感到喜悦，在确认自己被政法大学录取的瞬间她像是沉浸在了一个美好的梦里。她曾经见识过太多的不公平，农村在这方面总是比较落后的，但她相信法治，她相信这个社会是可以改变的。

“你凭什么这么认为？”司在那瞬间竟然有种被打动的感觉，明明已经完全成了体制内的人，但在这个时候却好像被少年的热血给感染，以至于沉寂已久的心跳都开始缓缓的跳动起来。

“因为我相信这个国家。”陈乐握紧了拳头，她将桌摊开的文件重新揣在了手里。

“因为这个国家的历史是如此漫长，它的人民蹒跚走过了这么多年，它的主席是伟大的，它是人民的国家。”

“邪恶需要有人站出来揭露，黑恶永远都是不被允许存在的，如果制度不允许，但它依旧存在，那只能说明是人出现了问题。”

或许不论年龄老少，每个人的心中都隐藏着一个英雄梦。所有人都期盼英雄，但更多的时候，人们期盼自己是那个英雄。

“我要去做这个人。”

“如果没有人愿意接的话，那么这个案子，我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