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殿下……公主殿下!”
道士原本在手中挥舞的画笔也僵住了,锋利的笔尖不知在何时也戳进画中婵娉那绝美的笑靥之中。道士俊美的脸庞上布满了担忧,阴柔的声音因急促而如同鸟鸣般道出。这样失魂落魄到六神无主的公主,是他陪伴多年也未曾见识过的。
秦明心中暗自神伤:公主殿下时常会将太子挂在嘴边,每日必当为其操劳费心,自己哪能看不出两人之间那种微妙的情愫?更何况,公主自幼长于深闺之中,心智与神魂都不算成熟。现在噩耗传来,突然间的生死离别,恐公主无以迈过这道心劫,以致阴阳两地俱不得安宁。
屋内闯进了其余男性,秦明能做的,也只有贴心的起身上前,为依然恍惚着的公主披上一件丝织的白色长裙,让原本纤尘不染的娇躯,蒙上一层名为魅惑的面纱。窕有致的玲珑身段变得扑朔朦胧,在昏黄的烛影下更加**难当。
而此刻,凭谁也没有那个心情去欣赏这朵含苞待放的红芍。
公主的思绪被呼喊给唤回了现实,眼泪流动的痕迹干涸在毫无感情显露的晶莹面容。噩耗所致的绝望突如其来,击溃她毫无防备的柔软心墙,却将内心深渊中的理性如浪潮般涌动出来。在这一刹那间,屋内竟有了一份不属于这个季节的冰冷温度。
“你们,都退下去吧。”没有哭天喊地、声嘶力竭的悲号,只有那声如瑟瑟严风,语气如冻结寒冰般的冷静。在一旁侍奉着的宫女一瞬间如临大敌,颤巍巍的弯着腰退出闺房。
“我问你,你是凭何而闻前太子殿下的死讯的?”待到闲杂人等退却之后,婵娉开口问道。她从来不怀疑密探话中的真假,可这一次她宁可希望这是谣言。然而谣言不可信,也不可完全不信。因此,她想找出这“死讯”的源头。
秦明惊讶的呆在一旁,他从没想过自己会这样庸人自扰。
“回公主殿下,事情是这样的。我奉公主殿下之命,于前太子殿下驻扎的部队兵营里打探消息……”密探思绪打开,真相亦或是谣言,都在此刻娓娓道来……
那晚,天色朦胧,夏日夜空失去了该有的清朗,像是被蒙上了一层薄雾一样。星光黯淡,只隐约可见弯月的轮廓。面对如此异常的天相,在此蛰伏了数月的密探敏锐的嗅到了一丝异样。近来,兵营里的每天都太安逸了,原本野心露出锋芒的齐昌王最近也莫名平和了下来。与其说是放弃,倒不如说是在等待着什么。想到这里,密探更是在兵营的屋顶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不想辜负公主殿下对自己的恩情,于是盘坐在此,静观其变。
突然,一骑奔腾的马蹄由远及近,踏碎了这诡异寂静的夜。密探暗自一喜,貌似等来了这该来的东西。
兵营顿时灯火通明,上下百号士兵即刻披坚执锐,为首大将是位高壮如山的大汉,他黝黑的肤色完全融入了这暗夜之中,像青松般一动不动,稳稳的扎根伫立在地上,唯一能表示生机的眼瞳怒视着来者。
来者仅一骑,也没有被这样的阵势给威胁到丝毫,见到那诏令中的目标,便朗声吼道:“将军扎昆,皇命圣旨在此,还不速速跪下领旨?!”声音像是刻意大声那样,可手中那在灯火下明晃晃的龙纹圣旨,却告诉在场的人那并不是虚张声势。
“噗通!”
扎昆自然知道那龙纹所代表的含义,沉重的一声闷响,一对膝盖就直直的砸在了地面上,就连屋顶上的密探也感受到了这波及而来的威力。
“这里人多口杂,领路去军营内再宣旨。”来者将那金黄的卷轴重新收回袖口之中,用着让在场所有人能听到的音量继续说道。
密探的视线追随着扎昆来到了齐昌王殿下的营前,之后进入营中发生了什么,只有在场的三人才能知晓。
仅片刻之后,扎昆手拿被赐予的圣旨同来者一齐重回密探的视线,两人没有做丝毫的停留,便驾着骏马星夜离开了齐昌王殿下的军营。
密探自知其中必有蹊跷,宣旨之人的一系列做法像是故意演给众兵看一样。果真,在两人奔离之后,军营内部一时间炸开了锅。
“皇上的圣旨?不找殿下找扎昆将军作甚?”
“不清楚。而且,还不知道圣旨的内容是什么?”
“……”
众将七嘴八舌,直到齐昌王从帐中走出才得以平静。
“诸位,稍安勿躁,具体事宜等天亮以后再议。现在,全都立刻回去休息!”齐昌王殿下的声音铿锵有力,却依然带有着清亮的透彻,让夜幕重新回归宁静。
众将无奈,即便内心疑云满布,也不敢违令。不过他们这些远离政治的士兵终究对此不太上心,这不是他们应该考虑的事情,因此疑虑来得快去的也快。不一会儿,帐中呼噜声再次此起彼伏。
可众多军士之中,总有几个例外,对政治有着高度的“关心”。
就在密探准备放弃之时,离他最近的一个军营之中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轻微声响,那是布鞋摩擦在石地上才会发出的声音。
“一波既平,却一波又起?”密探一边思索着,一边屏息凝神,贯注于那微弱的声源。
地面上渐渐显现出三张漆黑的人影,由聚集到分散。家贼难防,对哨兵侦查动向深谙于心的他们很轻易的便来到了部队内部的盲区。自认为天知地知,三人己知。殊不知,一位身法轻柔到化在流动清风之中的密探早已悄然跟了上去。
“行动开始了?”其中一人贼眉鼠眼瞥向四周,这样偷偷摸摸的心理,让他本能的对周围莫须有的东西感到警觉。
“看来是这样,太子素来行踪飘忽不定,其中最大的原因便是他身边的那位贴身侍卫……武艺高强不说,长得五大三粗却异常敏锐。但最可怕的还是,他即便是入眠了之后……还是能够感受到周围纹丝的风吹草动……”另一位左眼用布遮盖起来的兵颤抖着说道,语气凝结着恐惧向外急促的吐出。
对于独眼兵何以得知这件事,自然就已经不言而喻了。即便当时瞒天过海,自己的狗命也算是保住了。然而每当念起之时,左眼那种像是燃烧起来的疼痛却依然时刻教训着他,这位黑色巨人如同鬼一般可怖的威胁。
“你怕什么?现在他不是被调走了吗?难道还有余威不成?”最后一个兵十分不屑的说着,“扎昆一走,不但太子身边无近卫,军营里面,应该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对我们构成威胁的人了。”
“也对……这是最后一个任务了,等这一阵子监视完,我们就再也不用整天担惊受怕的了。”贼眉鼠眼之兵的瞳孔中在这一刻满是憧憬的光亮,仿佛预见了日后安逸的荣华富贵。
“呵,知道就好。今晚注定无眠,都打起精神来。独眼你还是负责放哨,给我盯仔细点!”对恐惧无知所致的英勇,使得他话语中带着莫名的自信,同时也驱使着他着了魔似的迈向殿下的营帐……
“我自认为那区区三个小毛贼并不能对前太子殿下造成丝毫威胁,于是便选择暗中跟随扎昆,连夜回到了兴王府。”
密探回忆到这里的话音刚落,面前的婵娉即刻“腾”的一下便从床上弹起,画眉紧锁,一双美眸中也迸发出丝丝怒火,一副不可理喻的模样
“如风啊如风,每次临走前我是如何对你说的?‘时刻关注齐昌王,必要的时候定要现身保护’。可你呢?竟然明知有敌在营,却还将其留在身边,养虎为患;明知道殿下身边已无近臣,反而却远离了他。”公主努力的克制自己的尖锐刺耳的音调,但是身体颤动的频率却越来越快。
对于自己这个哥哥,她必定是了解的。既然与他对立的那一方已经开始行动了,那么哥哥绝对也会有所作为。
“公主殿下所言极是。如风,你自己也必然知道,身为密探,最具威胁性的不是自身的武艺,而是手中掌握的情报。于是你在你离开之后,兵营中必定发生过什么事情。这下,我们也无从得知了……”秦明在一旁补充道。
“这……”如风羞愧的垂下了头,意识到自己的鲁莽之后顿时无地自容。擅离职守,间接的导致殿下的死亡。非但没能讨公主的欢心,就连自己的小命都要保不住。
“哎,罢了,罢了。”公主望向跪在脚边早已汗如雨下的如风,内心的柔软平息了看似参天的怒火,对情绪控制的愈发成熟使得她终究没有将“赐死”说出口。
事已至此,再去追究计较也无济于事。
婵娉恨铁不成钢的叹了一声气后,就泄了火重新端坐在了床沿。挥动衣袖,在不经意间擦去了眼角泛出的泪光,平复了下语气,便冷静的说道:“在此之后你又看见了什么,听闻了什么,务必一五一十详细的说出。”
“是!”如风赶紧答应道。
婵娉不知自己逐渐迈近的是真相还是谎言,她只隐约感觉到,事实远非所见那般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