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到锚地时,老远就看见孙老轨探着腰站在船头张望。其实小船离开不久,老孙就跑到船首上来站着了。
每隔十五分钟他就要看一次手表,每次看完表就点起一根烟。老孙是真心害怕出去的仨人儿遇上点儿什么事情。
方朔是公司里第一个海事大学毕业的高材生,跟船五年,肯干、能干、实干,平常不言不语,关键时刻总是能拿出大主意来。
不但公司领导和老船长一致看好,老孙都时常想,要是闺女大几岁就好了,找个这样的女婿那是一辈子都不用发愁了。可惜两个闺女里,老大才上高一。
关键是眼前,老船长一病,船上就得靠方朔了,要是他出点啥事大家就只能留在太平洋里抓瞎了。
下午在餐厅时,老孙影影绰绰觉得方朔有点儿不一样了,之前他对自己也很尊重,但那是公事公办的。
可开会时,他竟然对自己笑了好几次。哎,老船长病的太突然了,方朔毕竟年轻,这么重的担子压下来,怕是受刺激了。
你看,连卖酒这种冒风险的事儿,他都是笑着说的,在会上,老孙虽然内心不赞成这么做,可方朔的权威性必须维护,哪怕是违心的。
可没想到,他真的是说干就干了。回头得找个时间开导开导他,船长已经疯了,大副可不能再出这样的事儿了。
至于梅天心这丫头,就更不能出事儿了,虽然老船长没多说。但从他的口气里,老孙也听得出来,这个姑娘家里肯定不简单。
别的不说,你看看人家可是带着猫上船的,老孙跑了二十多年海,还真是第一次在船上见到养宠物的。
旁人就是养只螃蟹当宠物都怕检疫不过关。可人家一上船,就先拿出了一大叠的检疫证明,美国的、欧盟的、的、澳大利亚的。
想想,自己家宝贝儿子都8岁了,可因为超生到现在连户口都没上上。梅天心一只猫就有四五个国家的绿卡,可真是天上地下啊。
老孙猜想这位大小姐出海,一是爱好,二是镀金,这样的大家千金要是在海上出了问题,哪怕船长疯了估计也得抓回去劳改,更别说自己这些人了。
对陈波这个小胖子,老孙打心眼里喜欢。年纪不大做事儿却很踏实,你看看船上的厨房,老孙跑船20多年了,从来就没见过这么干净的。军舰他没上过,但比起客轮来那也丝毫不差。
关键是,这个小胖子人还挺正气的。之前在菲国拉香蕉,船一停,一条小船就载着十几个姑娘划过来,嘴里还喊着ney。结果陈波站在船头三两句话就把这些船妓赶跑了。
当然,老孙是没听到陈波当时说的是什么,不然铁定也觉得这小子也不靠谱。其实,陈波当时对着一群船妓,先是伸出了十个胖胖的手指,然后大喊:
“nellar!”
“nellar!”
听得众女子一阵大骂,转头划向附近的一艘台岛散货船。
陈波不傻,他是故意的!
临上船前,表哥就交代过,船上不比陆上,你喝酒喝晕了,打架打出血来,都可以原谅。但是,绝对不能在作风问题上犯错误,否则就滚下船。陈波虽然是小孩儿心性,却把表哥的话当圣旨。
其实,这附近的海域都被一个大珊瑚礁盘半包围,基本没有大风浪。所以,老孙担心的不是船出问题,他怕的是美国人的巡逻艇,一旦让这群大兵扣住,说你是走私,说不定三个孩子就得到美国去蹲监狱。
即便碰不上美国船,俄国那帮船员也不是好惹的,一旦口角起来,就可能把命丢了。
好在,眼前已经出现小船的影子了。老孙对着第十一根儿烟猛吸了两口,才狠狠掐灭。心终于可以放回肚子里了!
和大家打完招呼,方朔抓着钱袋子回了自己的房间。锁好门后,他把美金全部摊开摆在床上,自己则一屁股坐在地上,嘴角、眉梢都抑制不住地挂满了笑纹。
这是他重生后第一次赚钱,虽然并不算太多,而且严格说来,还是全船共有的。
但是,这是个好的开始。梅天心怎么说来着,俄国大婶欢迎我去卖酒。其实方朔明白,梅天心话里是带着刺儿的。
s他么ha!
只要能赚到钱,此时的方朔不介意做一回娜大婶梦中的白马王子。
上一世,自己要学历有学历,要能力有能力,为啥跑到八宝山对面去买景区房呢?说白了不就是他么穷吗?
这一世,方朔只有一个念头,赚最多的钱,当世界首富。
记得前世,一位隔壁老王曾经说过:想做世界首富,这个奋斗的方向是对的,但是最好先定一个小目标,比如先挣它一个亿。
当时,听到办公室里年轻人转述这句话的时候,方朔脑海里一直回荡着鲁迅先生的一句话:
赵家的狗又看了我一眼。
可不是吗,在高楼林立的,在人群匆匆的八王坟,一个税前工资两万的主儿,确实只是个西装里的土狗。听到这句话后,他只能怀疑要么是老王疯了,要么是我他么跑安定医院来了。
想到这里,方朔心里有点苦,扯着嗓子就唱起了李宗盛的凡人歌:
你我皆凡人生在人世间
终日奔波苦一刻不得闲
既然不是仙难免有杂念
道义放两旁利字摆中间
……
人生何其短何必苦苦恋
爱人不见了向谁去喊冤
问你何时曾看见
这世界为了人们改变
……
声音很大,还忘词儿,还走调儿。
房间外,本来准备敲门的梅天心,把手放了下来,静静的停留了一分钟,转身离开。
她原想和方朔商量一下,明天是不是到南美的船上碰碰运气,卖酒这种小生意虽然算不上大错,可也不能死吃一家。
听到方大副有点苍凉、有点落寞、又有点滑稽的歌声,梅天心有种感悟,这个曾经看似心如铁石的男人,心里也有苦。
上船来的三个月里,心思玲珑的梅天心对船上的人都渐渐摸了底。可唯独看不透的就是这位大副。
之前,除了工作,方朔没有正面和自己说过一句话。不是胆怯,也不是害羞,而是一种无视。对,就是这种感觉。总体来说,之前的方朔是一个合格的大副,合格到像一台机器,丝毫没有温度。
然而,从今天开会起,她发现,这位年轻的大副似乎变了。
比如,下午他毫不讳言地说出船上的困境,晚上就主动做起卖酒的生意,和俄国大婶拥抱后,他还张着大嘴哈哈大笑,没有丝毫的尴尬。
回来的路上,他又像财迷一样,把几千块钱数了十几遍。刚才,临分手时他还呲着虎牙冲自己笑,这会儿又开始凄凄惨惨地唱起了歌儿。
这方朔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
俗话说,本性难移,到底是什么让他变了?
当然,这些可以慢慢了解,甚至无需了解。原本的计划中,自己在船上只要停留半年,下船之后就要前往那个地方了。
到时候,不论方朔、陈波、孙老轨,还是其他人,终将成为自己人生路上的一群过客。
而此刻,房内的方朔,正盘坐在地板上,进入了一种奇妙的状态。
如果旁边有人,可以看到一行行金色的文字如星星般不断从他的头顶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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