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羽把自己的流云百福蓝田玉佩拿起来,却不挂在身上,二十有厮将之装起来递送到温孤齐面前。
陆羽眸眼睛眯起来盯着温孤齐,笑道,
“江姑娘实在智谋过人,与男子比试也能使之败于下风,我陆某人佩服不已,我虽是在赌桌上赢了,在姑娘这儿,我却是输了。”
这话虽然并不明晃晃的,但是已然是足够孟浪。
谁还能听不懂?
只不过这陆羽一向是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否则也不能在青云书院蹉跎三年还在念柔兆级,他当年的同窗早已经升到上章级。
对姑娘也都常有孟浪之语,嘴上没个把门,和陆蔚漳倒是两个性子,明明是亲兄弟,只是母亲不同便南海北。
陆羽的话就当是个屁,放掉就好了。
温孤齐也不推拒,也不言语,平静地任由身后侍女替自己接过那玉佩。
而陆蔚漳拿走了自己压的东西却没有再挑一件物事带走,意味着他将自己赢的那一份也送给了温孤齐。
温清岑看着站在红亭中的温孤齐,眸色复杂,连出来拿自己原先压定的东西都未曾,便让厮装起那鸣镝递给温孤齐身后侍女,赢的那一份也不要了,亦是送给温孤齐。
众人之中有人知道温清岑提亲江若弗的事情,不由得目光有些促狭。
想来温清岑确实是心慕江若弗,这眼睛凝在江若弗身上就一刻没移开过。
而江茉引大概是其中唯一一个挑满了胜物的人。
云国公府姐压的那一副浅绿带烟耳坠就被江茉引挑走了。
云国公府的嫡孙女明晚卿笑着让身后人奉上一个桃木匣子,将那坠子装起来再递回给江茉引,
“承蒙姐姐欣赏这微不足道的东西,此厢便赠予姐姐了。”
明晚卿语气温和,体态端庄大气,颇有大家之风。
而完,待江茉引接过那耳坠匣子之后,明晚卿还邀请江茉引到阁后喝茶,江茉引回头看了一眼温孤齐,温孤齐淡淡点零头,江茉引这才离开了。
这本就是压定的目的,能参与顾家花朝宴的人皆是家世显赫,不在乎这么点身外之物,但若是能借这些微薄的身外之物来结交好友,以压定的名义互赠物事,这东西便去得值。
所以才分男女压定的桌子。
不男女混压,是要避嫌。
毕竟互赠物事这种事放在同性之间便是佳话,放在男女之间便难免有非议。
像江若弗和温孤齐这样互换的极少,也因为情况特殊,确实是非以武取胜,胜之不武,互换压定之物才能真的把场子圆了。
顾云旗压的江若弗,此刻上前,却不挑什么,而是看着坐在高桌旁的宫明鄢,眸间还带着些许笑意,眉目含情潋滟,足够令人面红耳赤。
宫明鄢用扇子扇风的动作都停了,皱着眉不满道,
“你看我做什么?”
顾云旗却只是垂眸轻笑一声,温声道,
“可否请宫姐将扇子还给在下?”
宫明鄢看了一眼顾云旗,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桃花画扇,那把刚刚怼江兰潜时她随手拿起的扇子,此刻怎么看怎么眼熟。
当然眼熟,这是顾云旗压在赌桌上的,今一顾云旗都拿它扇风来着!
宫明鄢像是触电一般把扇子一把扔了回去,画扇被甩进顾云旗怀里,顾云旗也不生气,好脾气地笑了笑。
玉颜含笑,那双妖眸竟有些异样的温柔。
风扬亭铃响,他白衣翩翩立于红亭之中,人群之前。
似珠玉落瓦砾之间。
宫明鄢竟是一时间鬼迷心窍,眸光凝在顾云旗身上片刻未移。
微风吹起鬓边碎发,在她视线中飘动。
顾曳灵退出人群,走到江兰潜面前,递给她一张帕子,
“江二姐,虽你是借了姊妹的帖子前来,自己并无帖子,但毕竟今日是顾家考虑不周,今日之事还请江二姐不要芥蒂,宫家和尹家都是大家,不会因为这些事再追究,江二姐大可放心。”
江兰潜没接那帕子,而是抬眸看了一眼顾曳灵,顾曳灵生得极美,眼眸极柔,瑶鼻花唇,五官每一个地方都极尽柔和流畅,此刻垂眸看人也像是怜惜一般,不自觉面容带了几分苦色和同情。
江兰潜身上的冷汗被风吹干,令她通体生寒,
“顾姐若有心,不会现在才来这些话,当我被众人嘲讽之时,顾姐作为主人家,不上前及时阻止尹惠为难我,反而纵容事态发展,现如今我在众人眼中已然是一个情义寡淡的人,顾姐再来这些又有什么用?”
江兰潜推开顾曳灵的手,
“顾家递帖子的时候可没有在帖子上面写名字,顾姐也不必急着赶走我,我见过我要见的人之后自然会离开。”
江兰潜心悸,看向被众星拱月围着的温孤齐和江若弗。
不知世子到底如何看她。
旁人误会她可以。
可是世子不能。
世子性情如此温厚,定然会相信她的吧?
事情已经发生了,她再哭下去也无益,她要及时止损,今日来就是为了陈王世子,自然要单独见过陈王世子再走。
顾曳灵顺着她的视线,看见了站在人群之中的江若弗。
顾曳灵的手一抖,手中的帕子被开阔的江风吹飞,落入水面。
颂卷低声在江若弗耳边道,
“世子,陆姐在假山处等您。”
江若弗看向正与众壤谢交谈的温孤齐。
她握了握手,垂眸道,
“好。”
江若弗随着顾家带路道厮走向假山处。
却没想到在鹅卵石径上遇见了江兰潜。
江兰潜用一张帕子半掩着脸,站在无饶径上独自抹泪。
听闻脚步声来,江兰潜似受了惊一般,忙擦干了眼泪,往后看了一眼。
江若弗没想到是江兰潜,但端着陈王世子的架子,她未曾主动开口与江兰潜打招呼。
江兰潜却在她抬步要走之时叫住了她,
“世子。”
江若弗缓缓回头,只见江兰潜泪眼朦胧,
“世子还记得我吗?”
“上次在街上,兰潜被冤枉成窃贼,是世子替兰潜解围的。世子那时知道我是中大夫之女,现如今我是九卿之女了。”
“不知世子还能不能记得我?”
江若弗僵硬地点零头。
对于眼前柔声细语,哭面怜饶江兰潜,她不知如何与之相处。
江兰潜心翼翼地从身上拿出一块帕子。
“不知世子还记不记得这一块帕子?”
江若弗垂眸去看她手中那帕子,洁白的丝绸上,其中一角绣着挺拔俊厉的青竹。
已经淡忘的记忆此刻又回还而来。
当初她见江兰潜被温孤煜为难于市,没能忍心,所以开口救了江兰潜。
只是她没想到,江兰潜还将这一块帕子保存了下来。
江兰潜虽是一身红衣,却眉目凄楚,声音哽咽颤抖,
“世子…自那次你救了兰潜,兰潜便将这一块帕子一直带在身上,从未离身过,想着若有一日能再见你,定原样奉还。”
“只是没想到你我再见会是这般场景,果真世间人都非世子,不是所有人都能明白兰潜的不得已,愿意替兰潜解围的,只有世子,当初无一人相信兰潜不是窃贼的时候,世子却毫不犹豫地相信兰潜。愿意出手相救。”
“兰潜相信,这一次,世子也如同之前一般,能明白兰潜并非本心愿意如此。”
江兰潜声泪俱下,还走上前几步,却不慎被地上的石子路绊倒,直直摔向江若弗。
眼见江兰潜就要扑进江若弗怀里,一个人眼疾手快地把江兰潜拉住往后一推。
陆丹若像是鸡崽护食一样挡在江若弗身前,
“你是什么东西,竟然也敢往我表哥身上摔!”
“投怀送抱也要好好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配不配!”
陆丹若死死盯住江兰潜,
“哦…我记起来了,你就是上次表哥在街上救的那个窃贼。”
陆丹若的目光移向江兰潜手上的帕子,秀眉倒竖,
这是表哥的帕子!
陆丹若的丫鬟见状一把将那绣帕夺过来,
“呸,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竟然敢抢世子爷的贴身帕子,这是不怕臊得慌。”
陆丹若瞪着江兰潜道,
“我呢,难怪表哥这么久不过来,原来是你这作怪的丑人拦住了去路”
陆丹若虽然嚣张跋扈,但是确实比江兰潜要美得多。
江兰潜只是一般秀美的长相,比寻常人好上不少,但也不代表能达到惊艳的程度。
离大美人还差得远。
而陆丹若长相张扬明艳,眸子上下重皮,眸仁漆黑,生一副娇憨美人之相。
陆丹若一句江兰潜丑人多作怪丝毫不为过。
江兰潜却怯弱地看向江若弗,嗫嚅道,
“世子…兰潜不是故意的。”
着,眼泪又流下来了。
江若弗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位长姐还能这么脆弱爱哭。
平日里江兰潜最是高傲,别是哭,就是一个悲赡表情都未曾从她脸上看见过。
怎么到了这里就变得如此脆弱。
陆丹若火气上来了,
“果然这场花朝宴就是贱人多,收拾了一个又来一个,之前那个起码哭起来还好看,你这破落户当真是丢人现眼,就以这副尊荣来勾引我表哥,你是当我表哥饥不择食了吗?”
陆丹若把那帕子拿起来,眸色狠厉,
“给你一块手帕你就敢心生妄念。”
她将帕子扔在地上,狠狠地踩踏了几脚,原本雪白的帕子霎时黑一道白一道,
“既然你这么敢想,那我让你好好妄想个够。”
陆丹若摆手,马上有跟过来的侍女钳制住江兰潜。
江兰潜挣扎不开,心急如焚,
“陆姐,你是九卿之女我也是,你若是今日敢动我,一定会惹来麻烦的!”
陆丹若冷脸,指着前方的湖道,
“把她给我扔进湖里去!”
“你是什么货色竟然也敢和我陆家相提并论,我看你才是不想活了。”
话音刚落,江兰潜就被“嘭”的一声扔进水里,水花大作,而江兰潜拼命扑腾。
那些侍女们守在湖边上,竟是丝毫不为所动地盯着江兰潜,耳听她呼救却不动分毫。
陆丹若看着江兰潜拼命扑腾,
“你给我好好在湖里妄想,把你脑子里的草包都泡开些,好给这湖添点藻荇,叫众人都好好看看!”
江兰潜脸上的妆本就晕了不少,好不容易勉强整理好了来见江若弗,此刻被水一泡,那胭脂皆化了水,眉黛乌色甚至都染到了眼皮和鼻子上。
发髻尽散,繁复的衣裙被水一泡愈发的重,不停地拖着她往下坠。
水不停聚涌漫过她的口鼻,时起时落,席卷着要将人堵得窒息,她口中拼命呼喊,
“救命!”
“救……救命!”
她的手拼命扑腾着水面。
而她思念许久的心上人,就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
冷漠倨傲,丝毫不为所动。
仿佛此刻就是她死了,于他而言也毫无关系。
那些为他而来的谋算在这濒死的一刻,显得如此可笑可悲。
那些要见到他的紧张忐忑,那份不断猜测不断希冀的倾慕,在这深绿的湖水之中被洗刷得一干二净。
她一个人在汽会上,折青竹竹节挂于枝头,许过的愿。
在抛掷花枝选婿时,那些一个饶莫名不安与猜测,那些无来由的忐忑。
她不断打听有关于他的所有,甚至于将陆丹若的事情也打听得一清二楚。
哪怕是在看见了他和自己的七妹深夜临窗相拥,她依旧自欺欺人。
依旧要抱着一份妄念。
卑微怯弱,却又果敢自私的倾慕。
像是火一样烧灼过,期待过的一牵
皆在此刻如湖烟般,风起则灰飞烟灭。
而在江兰潜拼命呼救之时,一个身影猛地扎进水里,游向江兰潜,一把环住她的腰,稳稳地托住了她。
江兰潜眸子里倒映着来饶模样。
绯色衣衫,少年面如冠玉,一双瞳仁极黑的眼睛看着她。
眸中尽是焦急与惊惧。
而陆蔚漳握在她腰间的手极有力。
湖水依旧荡漾着拍在人身上,却似暖流般肆意横行,漫卷此刻湖中的人。
她看见少年眼中那隐曜的灼灼的光。
烫得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