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若弗转头看向了戏台,戏台上奶娘还在苦口婆心劝正旦,劝她莫逾矩越礼,而正旦却闭耳不听。
江若弗淡淡道,
“李千金逾矩过甚,身边仍有明事理的下人劝导,可是世子身边却实在缺一条好狗。”
江若弗看向宋淮的小厮,
“你说是不是?”
江茉引有些害怕地在桌子底下揪了揪江若弗的衣角。
这到底是端王世子,这么说就不怕得罪他吗,现在端王世子可是知道她们是谁了啊。
小厮面上的笑都一凝。
江若弗这话明晃晃地打脸,周围竖起耳朵听的人俱是意外。
端王世子虽然风评不怎么样,但是当面就怼的人几乎是没有。就是有,也是身份高于端王世子的。
这江若弗胆子也太大了,这话无异于是直接讽刺端王世子不懂规矩。
宋淮把扇子慢慢收拢,笑也慢慢褪去,他拂袖起身,众人皆以为他恼怒要甩袖而去,却没想到他竟然坐在了江若弗对面,江若弗对面那个位置与江若弗离得不远,却是能正对着江若弗。
宋淮坐下来,背靠着椅背,眸中带着玩味儿,
“滚吧。”
“听见江小姐说什么麽?”
“你这条狗引路可一点儿也不到位。”
小厮忙原地跪下磕头,大气也不敢出地马上跑走了,都不敢多停留一刻。
宋淮撑着脸看着江若弗,
“这下总算清净了吧,美人也确实该在清净的地方看,那些乱吠的狗就应该都赶走。”
江若弗没搭理他,而宋淮就坐在对面,还让下人移开了两人之间隔着的花盆。
江茉引都感觉到一阵阵的不自然。
这是和端王世子又杠上了吗?
宋淮见了美人难得的好脾气,江若弗这般冷脸竟然也不生气,不似平时一般动辄小事便会重罚或动怒,
“江妹妹的四姐比起江妹妹来却是略逊色几分的,若是当初先见妹妹,想必现如今我宋某人提亲的人就不是江妹妹的四姐了。”
这话已经是轻佻无度了,周围不少人都看了过来。
端王世子提亲朝廷新贵内史江家这件事并不是什么秘密,在场不少人也都知道。
因为端王世子生性风流,听见他能够有正妻的消息,准确的来说,着实有不少好人家都松了一口气。
这话已经说得孟浪不伦了,江若弗若是再不应半句争辩,往后传出去一定极难听。
江若弗转回头,背后三千绯红日尽花烟烟霞霞,可她偏偏如冰雪般冷冽,眼神深沉平静如潭水地看着宋淮,
“端王世子慎言,既然端王世子已经提亲我四姐,无论成与不成,世子都该明白此刻不该对妻妹如此言语,若弗得罪,不敢称世子的妹妹,世子也不必称这一句妹妹,若他日与若弗四姐成婚,大有机会堂堂正正称一声妹妹,现在说恐怕太早了些。”
没有躲避,也没有巧言令色,直指问题,半分委婉都没有。
这回答着实叫江舒云听得提心吊胆。
而江若弗盯着宋淮,眸光冰冷,甚至带着些凛冽的攻击性。
仿佛她和宋淮之间,她才是那个处在更高位的人一般。
其实这并没有错。
江若弗眸光并不胆怯,
在世子身体里时,对于宋淮,她便是这模样,此刻再见便是不自觉流露出当时眼神气息。
虽然都是世子。
但世子比宋淮身份高的不是一点半点。
似乎凭空有了底气,江若弗此刻面对宋淮竟一点也不胆怯。
宋淮眸光流转,价值千金的画伞被他随手放在托盘上,下人接过托盘,宋淮看着江若弗,笑容玩味地道,
“这是给台上戏班的打赏。”
下人忙躬身行礼。
宋淮叫住下人,
“前面这些磨磨唧唧的戏份本世子不喜欢看,让他们马上唱裴父拆散夫妻。”
下人马上端着那玉扇跑往台边,不一会儿就换了戏份,重新开唱。
看得津津有味的众人被突然打断了,却是敢怒不敢言。
台上正旦哭声连连,抖着袖子一步一顿地退后,
“果然人生最苦是离别,方信道花发风筛,月满云遮。谁更敢倒凤颠鸾,撩蜂剔蝎,打草惊蛇?”
“坏了咱墙头上传情简帖,拆开咱柳阴中莺燕蜂蝶。儿也咨嗟,女又拦截,既瓶坠簪折,咱义断恩绝!”
宋淮适时开口道,
“这良缘却被打断,当真是世间一大憾事,江小姐觉得李千金裴少俊是否太可怜了,生生被世俗压迫着要分开。”
江若弗淡淡道,
“戏而已。”
宋淮叹了一口气看向江若弗,
“二人就是拘泥于世俗,若无世俗所累,二人早已成婚,何必等到裴少俊考取进士呢?你瞧二人本是天作之合,父母双方都有议亲,只可惜自己想岔了,蹉跎了一段良缘,江妹妹说是不是啊。”
这话着实是话里有话,刚刚一波换戏,众人都开始注意宋淮这边了,联系起宋淮刚刚说的话和其态度,谁都能想到,这是在敲江若弗。
裴少俊李千金拘泥于世俗,所以偷偷摸摸七年不成婚,不过高堂父母明面。
而端王世子的意思,恐怕是要让江若弗别拘泥什么妻妹姐夫的伦理世俗,来和他有私情吧。
这端王世子当真是个不要脸的啊。
大庭广众之下,居然就如此猖狂,难怪是长安里好人家姑娘人见人躲的采花浪蜂。
也难怪。
江若弗生得确实是太打眼了。
今日不过是第一次见,恐怕这宴会上已经没人不认识她了。
才学能力是一方面,长相也是极重要的一个原因。
若是她做的那些事情是一个长相平庸的人干的,恐怕众人看她的次数和时间都会变少,现如今怕是还记不住她的脸吧。
江茉引握住江若弗的手,江茉引的手心都在出汗,
江若弗语气淡漠道,
“什么良缘?”
“二人确实是父母曾经有过意思想为二人定亲不错,但是到底没有定成,如果其中一方足够好,无论李千金父亲有没有调官离开京城,这婚事都是一桩父母会极力促成的婚事”
“没有成事就说明不是良缘,天时地利人和都不达,更何况二人是私奔而走,李千金罔顾年迈父亲,自己一人就跟着一个认识没多久的外男跑了,还无名无份地为此人生下一儿一女,娶为妻奔为妾,李千金自己作践自己,连个过得了明路的妾都不是。”
“而裴少俊口口声声爱李千金,却在裴父逼他写休书的时候毫不犹豫就抛弃了李千金,甚至只抛弃李千金,反倒留下一儿一女,让李千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又从来没有出世过的纤弱女子在世间独自颠沛流离。”
“裴少俊在她离开之后可以去找她,可以安排好派人帮她,可是他没有,两人本就是背德的关系,一个薄情寡义抛弃父亲,一个情义淡薄抛弃妻子,二人皆是牲畜不如,真正天生一对,如果在端王世子眼里这就是所谓的良缘,那若弗也无话可说。”
江若弗冷冷地看着宋淮,
“不顾亲人伦理,这算什么良缘?”
一语双关,既说戏中人,也直指宋淮。
说他明明对江抱荷提亲,却不顾人伦此刻也避嫌地对其妹下手。
社畜不如,表面说戏中人。
实际上却是指桑骂槐地在骂宋淮。
宋淮一直笑着的表情都变了。
他是喜欢美人,会对美人耐心格外好一些没错
但并不代表他愿意让女人踩到头上。
周围人屏息凝神,假装专注地看着戏台,实际竖着耳朵,却大气也不敢出。
完了,江若弗要得罪端王世子了。
宋淮面色阴郁,就算是坐在了最少枝叶遮挡天光的地方也如坐在黑暗中一般,声音锋利道,
“是谁给你的胆子这么与我说话。”
江茉引的手霎时间冰冷,紧紧地握住了江若弗的手。
江若弗虽然心有微戚,但却反复暗示自己不要慌乱。
她从前都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逼退宋淮和那些侍卫,这一次宋淮还没侍卫呢。
不要慌,更不能慌。
江若弗虽然这么想着,但是心里开始没底了。
她眸光沉静,试图按照温孤齐一贯的作风去思考宋淮此人。
宋淮此人好大喜功,喜怒无常,但是却趋炎附势,没什么脑子少有自己判断,极容易被说动。
他,他…
江若弗此刻临阵微乱,竟然想不出一招制敌的方法。
但是她不能当场道歉认错。
她没有错便不能随便在外面认错,流言铄金,谁也不知道传出去会变成什么样子。
正在此刻,一个着深蓝色华衣的男子出现,吸引了所有人注意。
温孤齐狭长的桃花眸有如剑锋,剑鞘出刃,锋利无比,看起来却并不刻意,极出众的长相气度在众人之中鹤立鸡群,他一出现,在场人的目光都凝聚在他身上。
温孤齐薄唇微启道,
“端王世子近日里不喜欢摆弄私兵了,倒喜欢起威胁女子,对女子大发脾气了?”
“是否是给端王的禁足太短了,不足以让端王教导好你?”
在场此刻竟无人敢吭声一句了。
连那台上的戏子都见气氛不对马上停了下来。
江若弗仰视着温孤齐,他眉峰冷峻,身后跟着顾奉常大人和顾云旗,还有一群江若弗不认识的人,皆是极恭敬地跟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