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惠看着那帖子咬唇笑了。
却左右瞧了一眼,见下人确实都退出去了,她的心才放下来,将帖子小心翼翼收进衣袖里藏着。
好不容易到了夜里,却左右等不来回信,陈璟虽然焦灼,却只能是先到约定好的地方等着江若弗,忐忑不安地等着她来。
颂卷看见陈璟来了,远远地就迎上去,
“陈公子。”
“我们世子爷说今日不便出行,还请陈公子回去吧。”
陈璟不解,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今日怎么不便出行了?”
颂卷不敢多说,只是道,
“今日陈公子可是约了人前来?”
陈璟一脸茫然答道,
“是。”
颂卷忙道
“只怕是江小姐?”
陈璟没回答。
颂卷忙道,
“敢问陈公子可曾接到回信?”
陈璟只能沉默。
颂卷宽慰道,
“江小姐今日收到拜帖诸多,何况陈公子近日和江小姐也不宜过多接触,江小姐必定不来,若是来的话,依照江小姐的性子,一定会回信告知。”
“陈公子,我们世子确实是有其原因才让您离开,就算您信不过奴才,可难道信不过世子爷吗?”
陈璟踟蹰片刻,终于是被劝走了,颂卷松了一口气。
夜色撩人,人生鼎沸,江若弗戴着面纱自楼下过,拥挤的人群几乎都要把她的面纱挤掉。
江若弗到了百聚楼门口,拍平了身上衣衫的褶皱,正色而入。
径直走到二楼的天字号包厢里,温孤齐正面对着窗子饮茶,倒也不知是倒的茶或是酒。
夜色极浓,墨蓝的天空上星辰熠熠,而大街上明灯三千,点点如天星下坠,灯火通明,将大街照得如同白昼,而温孤齐面对着窗,那灯火像是火龙一样烧在人脸上,反倒照得他有几分寂寥落寞。
江若弗低声唤道,
“世子。”
温孤齐转过半身,看了她一眼,便起身拂袖,平静道,
“走吧。”
他顺手把江若弗刚刚撩起的椎帽纱帘给放下来,纱帘一点点落下,似给江若弗眼前的温孤齐蒙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白雾,看着愈发不真切了。
亲手为她放下纱帘,明明是很亲昵的动作,可是在他们身上就变得这样寻常而平淡。
仿佛本来就该如此一般。
江若弗跟在温孤齐身后,街上不停有小孩跑闹着,欢呼雀跃着在人群里面穿梭。
街头巷尾的人,人人都拿着一把花,最少的手里也拿着一支。
都等着待会儿花神游街的时候将花递给花神,让花神用花点化自己。
每个人手里的花都各有不同,有些人手里的花还是纸鸢花,这是因为要让花神点化,就要拿出相应季节的花来。
例如想让十二月花神点化,除了可以取十二月花神的主花,还可以取十二月的花,此刻正是初夏,要取十二月的花就只怕是有些麻烦。
所以就用纸鸢寒梅代替。
也因为十二月花神是洛神甄宓,所以用洛神花的人也不少。
此刻街头巷尾最多的是拿着莲花的人,因为此刻正是莲花开放的季节,随处可取莲花,就算是没有地方摘采,街上那些卖花的,总有些办法弄到新鲜的莲花,人人都想要西施花神点化,女子也可求六月花神西施赐予貌美。
江若弗隔着一层纱帘看着温孤齐高大的背影。
长身玉立,似芝兰玉树立于与世隔绝的海上小洲,从他身旁路过的女子几乎都抬眸看他,少有不为所动的。
有些人甚至驻足相看,有大胆的女子往他身上砸着花,温孤齐也置之不理,任由那些花顺着衣裳的纹路落下去,一路走来片叶不沾身。
一个兰花曳地裙的粉颊女子害羞地上前,双手握着一支方采下来还带着露珠,花蕊也鲜嫩的桃花,低着头,害羞的把桃花伸到温孤齐面前,
“郎君,可否收下这一支桃花。”
旁边的女子也都小心地关注着温孤齐的反应。
握紧自己手里的花,既希望那女子送不成,又希望那女子能送成担保这郎君是会收花的,证明他没有妻室。
而温孤齐轻瞥了那女子一眼,抬步就走,没有一丝停留的意思。
那穿着兰花曳地裙的粉颊女子咬着唇,尴尬且面上挂不住,不敢看众人看向她的目光。
温孤齐却又在转身的时候回头,那女子以为是有希望,忙将花递上前。
温孤齐却与她擦肩而过,直接走向江若弗,在距离江若弗不远的地方低声道,
“跟着我,别走丢了。”
粉颊女子听见了,面色诧异错愕地看向江若弗。
但是旁边的人都没有听见温孤齐说什么,只看见他突然往后走了过去,对着粉颊女子说了什么,粉颊女子的面色羞红错愕。
江若弗看着一路上的人都在围着,有意无意地跟着温孤齐走,她被挤的有些退后,与温孤齐隔开了一段距离,当她想跟上去,却发现温孤齐早已经走远了。
而拥挤的人群仍旧如汹涌的潮水一般,推着她没办法前行,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温孤齐越走越远。
江若弗被推了一把,摔落在地,下意识的低声痛呼一次,她扶着灯塔慢慢站定,脚钝痛着,眼睛却看着温孤齐的身影消失在了人群。
她自责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抿着唇弯下腰去揉自己的脚腕。
虽然不是很痛,过一会儿就能恢复,但待会儿世子要怎么找到她?
人朝依旧拥挤。时不时还会有人挤到江若弗,江若弗只能一避再避。
有孩子吵吵闹闹的往这边跑跳,一点儿没有预兆地撞在江若弗身上,她毫无防备的跌倒在地上。
而那撞倒了她的孩子则像是没有事情发生一样跑走了,江若弗无奈地扶着灯塔想要慢慢站起来。
却发现周围的人群微微松散开来。
她抬眸,温孤齐手上拿着两朵硕大的粉色莲花站在不远处看着她,而跟着温孤齐来的人群也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灯火万丈,花卉绵延。
夜墨蓝无比,温孤齐一身如夜一般深蓝色长袍立于人群之中,却鹤立鸡群。
无论人群有多么拥挤,人还有多么汹涌,江若弗一眼就看见了他。
所有人都是流动的,唯有温孤齐像是静止在了那里,她看得见他的每一寸衣衫纹路和他常常傲于山海此刻却温柔如晚风的眼神。
那眼神穿过人群,万千花盏,斑驳灯影,只对着她。
鼎沸的人声在这一刻消失。
江若弗看得见他身上的那一件深蓝色外衣,上有白色丝线绣上的栩栩如生的流云,精细而蹁跹泓大,有隐隐的金线彷徨在流云间,做出金光万丈,明阳初生的样子。
那是王妃送的衣衫。
当初她穿了另一件青竹色的外袂,世子面色冷淡地说,这衣衫太花哨了,以后不要穿。
之后她再回陈王府的时候就发现那两件衣服已经不见了,想必也是世子命人收了起来。
其实她明白的,
世子或许不是嫌那两件衣服花哨,也许是嫌她把手伸到了她的生活里,插手了他的生活,所以哪怕只是小小的一件衣服,也会让世子觉得反感,所以在那之后,她一向都小心着,不敢在世子的生活里留下太多的痕迹,不敢改变他东西的放置方式,也不敢再随意往他的衣柜里放些什么衣裳。
她平日里穿衣说话,也都尽量模仿着他的风格。
生怕再有引起他反感的举动。
但如今,世子穿了当时一起送来的另一件。
江若弗脚上的伤此刻似乎也变得不这么紧要了,她呆呆的看着温孤齐穿着那一身蓝色衣衫向她走来。
跟着温孤齐来的那些女子,眼睁睁看着温孤齐抬起步子,而她们也亦步亦趋的抬起步子。
而江若弗就看着温孤齐坦然地沿着直线向自己走来,而人群也更多地将目光移到了江若弗身上。
江若弗忙撑着站起来,但是腿上的刺痛提醒她,她此刻还站不稳。
江若弗一下子没有扶稳,几欲跌倒,温孤齐伸手一捞,拦腰稳稳将她扶稳。
江若弗还未看清温孤齐,就已经闻到一股浓郁的莲花香气,夹杂着温孤齐身上的芙蕖清香,二者交融在一起,明明清冽淡漠却具有侵略性。不蔓不枝,却可以侵入人的心脾里,蜿蜒流淌在人的心尖上。
温孤齐的手有力的阻止住她下滑的趋势。
人群中不免的发出倒吸冷气的声音。
不是因为江若弗滑倒,而是因为温孤齐毫不犹豫冲上去抱了一个明明离他还那么远的女子。
女子握着花的手都惊愕地一松。
这么好看又年轻的郎君,竟然就有妻室了吗?
温孤齐扶稳江若弗,垂眸去看她,
“还好吗?”
江若弗跌倒时下意识抓住了温孤齐的衣襟,此刻还未松,她轻握着他衣襟,声音低软,几乎要被人声淹没,
“还好。”
夜风缓缓吹来,纱帘微动,就要吹开,江若弗忙要伸手掩盖住。
温孤齐却比她更先一步伸手压住了纱帘。
江若弗的手却没能刹住,放在了温孤齐的手背上。
风息,见温孤齐与江若弗确实举止亲密无间,像是寻常已经成婚的夫妻一样间不容发,有红着脸的女子叹息扼腕随着人潮四散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