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向来是怯弱或害羞地笑,这样仰着脸直视着他的笑,从未有之。
却意外的温暖明艳。
绯红的唇瓣绽开笑意,明眸皓齿,唇红齿白,那双细长的水眸看着他,如春水流淌蜿蜒。
青阳一瞬乍生眼底。
她盈盈笑意,秋波婉转,心间暖得片刻间就要生出长草飞萤,要长出淙淙小河,白云野阳。
江若弗看着他,温声道,
“世子,我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我一定会好好在上画舫的地方等着你。”
她语气温软,像是拿着一支狗尾巴草,细细痒痒地挠在心上,抚平着他深不见底的阴郁和痛楚。
船在江波之中摇晃,烛火也时明时灭,左右倾斜,温孤齐在明暗之间看着眼前的人。
他的目光晦暗不明,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只是哑声道,
“好。”
温孤齐翻身从窗户上跳下,江若弗忙奔到窗边,亲眼见温孤齐落足堤岸,她才放心。
门外的胖婆子催促道,
“雍姑娘,好了没有啊,吉时可就还差一刻钟了,再不让我进去给你上妆梳头,这花神上撵就没法跟住前面十一个姑娘了。”
江若弗回身,
“好了。”
“大娘进来吧。”
胖婆子甩着自己的大红手帕推门而入,把江若弗拉到梳妆台前坐下,手上动作极快,不过半盏茶功夫,竟然就将江若弗的头发重新编成另一种发髻,云髻高高挽起来,露出雪一般白的脖子,凤颈纤长,笔直而线条干净清晰,全然露出愈发显得仪态高贵。
插上的竟然是两支凤簪,极长的流苏垂到手臂上。
流苏上的浅蓝色的玉珠虽是水玉,却有金纹镂刻浮雕。
插在发心上的华胜雕着重重叠叠的水仙,玉白的颜色与墨黑烟纱般的长发叠起,莫名有一种是烟云飘在了江若弗发心的感觉。
胖婆子的手很快,因为常年给新嫁娘和祭祀上妆,无论做什么妆面都是轻车熟路。
眼尾细长,眉宇清冷。
眉心的花钿枝叶花瓣缠绵,中和了江若弗容貌那份天生过冷的感觉。
全部碎发挽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却愈发突显平日里少有夺目的出众轮廓。
鼻梁直而高挺,流畅的鹅蛋脸,骨宽少一分驽钝,多一分刻薄,如此这般才是刚刚好,以三庭五眼来比对都不能言明其五官之精致端正,令人想不到更得宜出众的比例,整张脸轮廓和盘托出,毫无遮掩,却愈发显得大气脱俗。
本就占少数的小家碧玉气息全然敛去。
与她平日里的样子全然是大相径庭,若是不多看几眼,亦只恐认不出来。
唇瓣如樱桃,胭脂色红如石榴,在大红与朱红之间,比大红色深,大气却兼顾冷艳娇媚。
不是小家碧玉,也不是大家闺秀。
是十二花神之中的花神皇后甄宓。
江若弗五官大气端正,眉宇流转间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清愁凄婉,有一分苦相,可正是一分得宜的苦相令她看起来清冷遥远,触不可及,有极重的距离感。
与普通人极分明地区别开来。
她是花神,不是凡人。
胖婆子虽然自己的模样生得不好看,但上妆的功夫丝毫不差。
不过一刻钟,便将妆面发髻都弄妥帖了。
胖婆子递给她一把并不大的白色团扇,上面绣着塘上行,扇坠子为浅蓝色,共有两根,极长极重。江若弗接过时手都往下一沉。
岸上有金吾卫承温孤齐命令,清空过行人一轮,反复确定没有刺客之后,成圈守在周围,握紧腰间的刀柄,时时警惕。
提着花灯,拿着花枝到处跑的人群依旧拥挤,秩序却比之前好得多了。
围了一大圈探着头看画舫。
画舫的灯笼忽然熄了大半,江边暗了下来,气氛却更紧张。
人人屏息凝神地等着画舫中的花神临世。
画舫的帘子忽然掀起来,穿着薄纱的侍女梳着飞仙发髻鱼贯而出,下摆皆绣梅花,举着极大的芭蕉扇,踏岸而出。
马上就有穿着黑色礼服的仙人礼官在众人围着的空地上放鞭炮,为花神开路,噼里啪啦如雷贯耳,一时烟雾缭绕,白烟纷飞。
飘渺恍惚间似仙境一般。
在烟雾之间,一顶四面挂纱的轿子自画舫中被抬了出来。
人群登时躁动。
一个容貌美艳的女子穿着紫红色的盛装坐在轿子之中,明眸善睐,顾盼生辉,对着人群毫不吝啬地展唇而笑,眉间的梅花绘得张扬,花蕊姿态飞舞,花瓣并非完全规则,却横生几分不经意的媚态。
金钗紫衣,撩人心扉。
慵懒地靠在椅背上,手上的团扇慢慢地扇着,团扇每一次起伏眼波每一次流转,都像是在勾着人的衣襟,让人不由自主地跟着她而去。
纱幔的下端被埋在了烟雾里,不时被风吹起,和白烟一起冉冉。
扮演梅花花神的女子就在那纱幔之中,俯瞰众人,眼波潋滟留情。
风流却没有风尘气。
是极难得的媚骨天成。
江桑抬头看着,心境却没有丝毫起伏,那女子是美,亦不差过往年花神。
却并不是神仙的样子。
亦与他梦里的那位相去甚远。
他落寞地收回视线。
有许多人跟着梅花花神的轿撵走,梅花花神乃一月花神,只过一条街就要重新上画舫,归去天上神殿。
若是此刻不跟过去,就得不到一月花神的点化了。
信众亦步亦趋地跟在梅花花神的轿撵之后,她的长裙衣摆直直垂到地上,蜿蜒着在地上拖行。
有一群小孩子冲上去争着为花神捧起足足有三丈长的衣摆,争到位置的皆是引以为豪,高高昂起脑袋先自己的爹娘示意,孩子的爹娘亦是相视一眼,喜上眉梢。
有小孩子争,大人们就不好意思去争着捧裙了。
梅花花神却温和一笑,用团扇轻轻地指着人群中跃跃欲试的年轻人门扇了扇,敦容大度地让年轻人补上那些孩子们捧不到的高位。
得了指示的年轻人相携着一起冲上去,面色喜悦挡都挡不住,很快补上了空位。
年纪大些的人看见梅花花神,也直感叹今年的梅花花神选得好。
难怪能在花神选秀里得魁首开场,比之前的那些都还要出众啊。
梅花花神坐在纱幔之后,垂眸展唇一笑,明明美艳,却难得的风流而无风尘气,反倒是气度雍容,有庙宇之中女娲娘娘神像那般爱凡人如子女般的母性光辉。和蔼可亲,明艳大方。
一举一动都莫名叫人想起母亲这个字眼,虽是高高坐在轿撵之上,却没有半分高高在上地感觉。
叫人无端就生出一股子亲切来。
不多时,众人就看见隔街腾飞起焰火,烟花四散如流星坠,飞得漫天都是,近的几条街上皆是看得一清二楚,如同就绽放在眼前一样。
尹惠激动地拉住了陆羽,仰着脸看天上的烟火,
“你看,居然还能把烟花做成这个样子!乍一看就是一朵梅花啊!”
陆羽在人群穿梭中始终跟在她身后,站在尹惠身后看着她天真烂漫的笑颜,也不由得卸下心防,绽开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手回握住了尹惠。
尹惠觉得不对劲,忙低头去看,急匆匆要甩开陆羽的手,
“你做什么!”
陆羽被她的模样气笑,
“这可是你先牵我的。”
“怎么还反倒怪起我来。”
陆羽说着,握着尹惠都手握得更紧,不让她挣脱。
挑眉看她,大有要看着她闹的意思。
尹惠不满道,
“你快放开我!”
她环视左右,生怕有熟人瞧见。
陆羽却拉下她遮脸的那只手,
“怕什么?”
“难不成尹大小姐是怕自己对我动心所以不敢一直牵着?”
尹惠登时一激灵,放下自己挡脸的手,
“你胡说什么!”
陆羽自得其乐地逗着她,
“我有说错吗?这可是你先牵我的。”
尹惠都耳根烧红,幸好灯光明年透着绯红,这漫天的烟火也是红的,她的窘迫和羞怯看不出来,尹惠风度尽无地骂道,
“泼皮。”
“无赖。”
“登徒子!”
陆羽连声应是,甚至还看起来很是开心。
可是两人的手没有再松过。
他没有用力握,可她也没有松开。
尹惠别过脸去不看他,可面色却红得如同胭脂。
陆羽坦然握着,嘴角悄悄上扬,一只手握着玉扇轻轻为她挡开左右来往的人。
梅花花神一路而去,繁华满路,抬着轿撵的人都画着奇特的妆面,像是凶狠的鬼神,要吓走一路邪祟来为神女开路。
花神的轿撵停在了南台之上,众人跪拜之后,纷纷拿着纸梅花涌上前去。
梅花花神坐在轿撵之中,涂着大红寇丹的玉手接过花枝,含笑点在信众额心,
“平安顺遂,子孙满堂。”
被点化的妇人感激地叩拜,
“多谢花神娘娘赐福!”
妇人未曾开言,花神便已经猜到她要求什么。
花神选秀不仅仅是选外貌气度,更要选一分人心通达,心思灵巧。
如此才能在赐福点化之时令人信服。
连连抢在前面的都是些妇人。
或是求夫妻关系和睦,或是求子嗣,或是求夫妻一心,求自己容貌回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