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平渐渐恢复了视线。只见这小小的山间菜园里挤满了形形色色的人，少说也得有上百号。

细细看去，有持着戒刀的和尚，有挽了拂尘的道士，有腰挎单刀的镖师；或是跛足的乞丐，断臂的头陀，独眼的强盗；亦有携带短兵的游侠儿，背负长剑的帮派弟子，膀大腰圆的壮汉，青裙缟袂的农妇……

众人将篱笆拆了围作一圈，单留了块空地，路平坐在中央，小蛮俏生生地站在一旁。

火光照耀下，但见这上百号人摩肩接踵，挤成一圈伸着头来打量着他，脸上尽是好奇。路平一时茫然。

小蛮指着路平，大声道：“此人便是十方山百花剑派，浮生剑顾轻萍的独孙，叫做顾小山！大伙儿中可有人见过他？”

路平心想：若有人见过，你哪儿还弄得了鬼？先前在马车里，倒是有不少人与顾小山打过照面，只是未通姓名，不知会不会起疑。

却见一个独眼老丐上前一步，歪着头上下打量着自己，半晌，脑袋微微一扬：“没错了！就是他！这小畜生我几年前见过，在城中欺男霸女横行无忌，我早就想杀他了，只是他势大，无人敢惹，今日终于落到我们手里。”

这可真是睁着独眼说瞎话，也不知是小蛮找来的托，还是另有目的。

老丐话声一落，立时便有几人喊道：“没错没错，就是他！”“小蛮姑娘出手，那还能抓错？”“瞧瞧这眉眼，不是他是谁？”

言之凿凿，不容置疑。

小蛮又拍一下手，制止众人，口中道：“大家知道，我从小生活在顾家，后来才弃暗投明跟随了夫人。说起这位顾公子之恶，我比大家更清楚，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小蛮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以前我便常常在想，这世上怎地有如此天生恶毒之人？后来才知，原来他是那狗贼的孙子，难怪生而歹毒！”

路平更茫然了，心想浮生剑顾轻萍一生不是人缘极好么？怎地得罪了这许多人？

场中也有同样茫然的人，一个老道左顾右看，一脸不解地问道：“他是谁的孙子？”

小蛮道：“有的人知道了，却还有人到的晚不知，我便将苦苦查来的消息再说一遍。”

她叉着腰问道：“顾轻萍一生未嫁，跟谁生了两个女儿？为何遮遮掩掩不教人知晓？”

顿一顿，小蛮大声道：“好教大家知晓，那两个女儿的父亲，便是奸相王桐！”

她手指路平：“这位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顾小山，正是奸相王桐的独孙！”

路平恍然大悟：至此终于明白了金花姥姥为何说起阵剑军丝毫不怕，甚至还要去看看胡不器，问问他敢不敢冲撞顾小山。

原来顾小山竟是阵剑老祖王桐的孙子。

这伙人跟阵剑军有仇，不知怎地查到了这个消息，便要将顾小山抓来，不曾想小蛮从中捣鬼，李代桃僵，换了路平来送死。

路平心中忽然起了奇怪的念头：顾小山这名字虽然也好不到哪里去，但若是换成王小山的话……

一时众人议论纷纷，小蛮道：“好了好了，先让他在这坐着，一会儿大家伙拿了刀子，在他身上捅个透明窟窿，人人有份，不必争先！”

路平心中骂娘，想道：这系统似乎只是免死，一人一刀，我若是一时死不掉，岂不是要受千刀万剐之刑？又若是临死前的那一刀是个武功平平的人下的手，连内气都没运，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刀捅下，我连技能都得不了，不是净亏么？

心中焦急起来，然而手脚不能动，口又不能言，却也无计可施。

只听小蛮又道：“陈孟起，你且来说说你的冤屈。”

众人将目光瞧向了场中一个三十来岁的胖子，这人颤巍巍上前一步，一时不明其意，脸色惶恐而不解：“什么……什么冤屈？”

小蛮解释道：“说说那奸相和阵剑军是怎么迫害你们冰魄剑的。”

陈孟起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眼珠急转，道：“说起王桐之恶，阵剑军之残忍，再无人比我更有资格发言。”

他大声道：“王桐他……不是人啊！阵剑军啊……都是畜生！他们杀了我师祖，杀了我七位师叔祖，杀了我十二位师伯，杀了我十六位师叔，杀了我二十四位师兄，十三位师姐，八位师弟，五个师妹，更杀了我一十一位年纪轻轻、风华正茂却又武功低微不值一提的师侄、师侄女……”

陈孟起越说越是气愤，揉一揉眼睛，泪珠子便掉了下来：“这群畜生啊！我师父拉着我藏在茅坑里，这才躲过一劫，却在我幼小的心灵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创伤，否则我冰魄剑一门威名赫赫，陈某却为何武功低微，不值一提？”

有人小声咕哝：“冰魄剑那破山门中容得下这许多人么？”

陈孟起边抹眼泪，边大声道：“王桐他不是人啊！阵剑军都是一群畜生，尤其是燕飞春，简直是畜生中的下三滥！”

忽有人叫道：“胡说八道！”

陈孟起一惊，呆了一下，泪珠子顿时停止坠落。路平也心中好奇，转眼望去，却见人群跳出一个拄着木棍，瘸了条腿，瘦骨嶙峋，身上左一块右一块生着瘆人红斑的乞丐。

那乞丐道：“胡说八道！你这算什么？瞧见我没有？我本是小别山离恨剑的传人，这一门虽然人数不多，但父慈子孝、兄良弟悌、长惠幼顺；平日里行侠仗义、好善乐施，为善一方；我彭连虎当年也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气度不凡。”

这副模样，可怎么也瞧不出英俊的底子来。

乞丐继续说：“直到有一天，阵剑军来了，我便成了现在这个模样，可怜丑陋老乞丐，犹是春闺梦里人啊！我的父母、妻儿、兄弟，皆被燕飞春杀死，我那才四个月的孩儿……”

众人皆露出心有戚戚的表情，有的甚至挤出两滴眼泪来。

路平心觉有些不对：这乞丐模样虽惨，但仔细看不过三十岁左右，十八年前他真有孩子了么？

紧接着，这东宝山中充满了卖惨的哭诉：“这算什么？”“瞧我的！”“你们让开！”

有人说王桐要做皇帝，阵剑军前去自己的门派企图说服掌门共同造反，被拒绝后突下毒手杀人灭口。亦有人说王桐为抢夺山上貌美如花的小师妹而大开杀戒。

更有人痛斥王桐的阵剑法是邪术，每个月都要吃一对童男童女。王桐的取向也模糊起来，从无女不欢，变成了男女通吃。

阵剑军的罪名也越来越多，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初始还只说杀人的事，渐渐地便有人为当年家中所养、又被阵剑军虐杀活吃的小猫小狗小鸡小鸭而流泪。

到最后，不光是王桐和阵剑军作恶，十方山百花剑派也成了满门贼寇，从浮生剑顾轻萍开始往下数，竟没一个好人！

尤其是那位金花姥姥，在场不少人刚刚在她手里吃了亏，失了亲友，此时新仇旧恨一起来，一时间金花姥姥简直坏得流脓，恶得生疮！

路平目瞪口呆。

阵剑军推倒了石梁峰，天下无敌。他本来真以为对方横行霸道、势大胡为。

他一直想着，自己来这个世界，又得了系统的帮助，迟早要对上这天下最强的势力。

甚至觉得，这应该就是最终BOSS了。

然而此时看着眼前的这帮嘴脸，却又不确定起来：怕不是搞错了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