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平转着眼珠去看,只见左侧不远处站着一个须眉皆白的光头老僧,穿着月白色打着补丁的袈裟,两边衣袖耷拉着,竟然一条手臂也没了。
这无臂老僧不知用了什么神通喝止了众人,开口道:“各位这样吵闹,是怕人找不到东宝山么?老僧听说燕飞春带着斩蛟除虎三百骑,已经到了甘州,刚刚推倒了棋仙派石梁峰,离这里也不算太远,若是将他们招来了,却又如何是好?”
这老僧一提醒,路平顿时也想起来了:自己从石梁峰下来,到这里一共没多少天,胡不器若是忍上两天,通知燕飞春一起来救人,什么阴谋诡计,明枪暗箭不都是笑话么?
却听身后的草屋中,先前咳嗽的那个声音再度响起:“普渡大师说的不错,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等当了这么多年孤魂野鬼,也当得够了。斩蛟军来了,咱们大不了一死,拼一个算一个,又有何惧?”
声音依旧干涩而刺耳,咬字也有些问题,说话含糊不清,只是能听懂罢了。
那无臂老僧普渡沉默半晌,道:“如此便全凭五云夫人做主了。”
五云夫人又道:“小蛮说的虽有道理,但基本的防备还是要做的,否则我们聚在这里干嘛?何不直接冲过去找胡不器要人头?稍后麻烦千机门的蒲家大娘子指点布置。”
蒲大娘上前一步领命,却是个穿着布衣的粗壮农妇。
五云夫人又点名道:“陈孟起,待会儿你剁下这狗杂种的右手,连夜送去胡不器那里。”
路平心叫卧槽,抬眼去看屡次三番被点名的陈孟起,只见他浑身肥肉抖动,也是一副死了爹娘的表情。
陈孟起道:“胡不器……见首不见尾,我去哪里找他?”
五云夫人的声音又在屋中响起:“若是找不到,便将其带去铸剑峰交给柳乘风。”
忽一老者道:“五云夫人,陈孟起这厮胆小如鼠,若是离开东宝山,只怕不会再回来。”正是先前那位死了兄弟的宋广义。
五云夫人悠悠道:“他会回来的。小蛮,取一枚通脉丹给他服了。”
小蛮依言上前,从瓷瓶中倒出一颗丹药,陈孟起接在手里,左看右看,终于苦着脸丢在口中,一仰头,但见喉头翻动,咕咚一声,他脸上露出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神情,道:“甜咪咪地,还挺好吃。多谢五云夫人和小蛮姑娘赐丹。”
却听五云夫人冷着声道:“当面弄鬼么?”
陈孟起一惊,连忙摆手:“不是不是,丹药太大,一时无水,难以下咽!”说着又是咕咚一下,这回是真吞了,只是一下吞的太急,缓了好几口气才平复下来。
五云夫人道:“你体内的毒龙散,原本被百川散所压制,还需百日才会发作。现在又服通脉丹,过不了七日,毒性必发,若是没有解药,想必是知道后果的。”
周遭一时安静,只见陈孟起沉吟片刻,咬牙道:“在下意志坚定,便是没有毒龙散,也绝不会退缩!”
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他上前一步,一脸慷慨地道:“只不过现在还有个问题,我听说凡举大事者,必先歃血为盟、沥血以誓,在下虽然见识浅薄,但也知人心不齐那是一盘散沙,同心戮力方能旗开得胜。”
路平抬眼向他看去,不知他忽地慷慨激昂地说这番话来有何意义,视线却忽地模糊,恍恍惚惚似乎进入了某种奇怪的境界,有个声音在耳边道:“先前对付顾小山的那一刀,你还能用么?”
路平一惊,不由努力睁大了眼睛,想要看清是谁在跟自己说话,一片模糊中却只瞧见了一个若有若无的人影,只听那人又道:“我知道你不能开口,就算能开口也千万不要开口。只须告诉我,还用不用得出那一招?行的话眨两下眼睛,不行的话眨一下。”
路平眨了两下眼睛。
那人又道:“这里的人就数两个最厉害,一个是老瞎婆五云,一个是死秃驴普渡,余下的都是废物。一会儿我把刀给你,你用那一招去攻缩在屋里的五云夫人,我来对付普渡。”
他又道:“五云夫人最怕光,你那招正好克制她!切记切记,用那一刀对着门朝里边砍,砍歪了咱们便都完了。”
路平又眨两下眼睛。忽然有些不对:五云夫人是个老瞎子?瞎子还怕什么光?
但问不出来,也只能把疑惑压在心里。
世界重新清晰起来,只见陈孟起仰着头大声道:“在场的,既有我陈孟起这样一心报仇,与阵剑军誓不两立的人,也有宋广义这等犹豫不决、首鼠两端之辈……”
那死了兄弟的老者宋广义怒骂:“放屁!”
陈孟起接着道:“若是有种,那奸相的孙子便在这里,来来来,一人一刀,先扎个千疮百孔。”
宋广义取了把短刀在手,道:“你这鼠辈,说了这么多,难道是不敢动手砍下他右手?”
陈孟起哈哈一笑:“把刀给我,我先来,你敢不敢第二个出手?”
他走过来,撸起了路平的袖子,拿着短刀在路平右手臂上不住地比划着,半晌却不见动静。围观群众纷纷不满了起来:“陈孟起,你到底敢还是不敢?”
宋广义道:“他敢个屁!比划到天亮也不会出手。磨磨唧唧,临阵必当逃兵!不如先把他宰了,以免到时反被他坑。”
陈孟起扭头道:“急什么?吃猪蹄不得先刮毛么?”他将短刀丢在脚边,朝手心吐了口口水,双手一搓,又一搓,做足了杀猪前的准备。
边上的人群都嬉笑了起来,路平心中有点慌:是谁?到底是谁?是这陈孟起么?
但见陈孟起拾起短刀,高高扬起,猛地往路平的右手手腕上斩去。
刀未及身,路平便似被宰的猪般惨叫了起来,忽而发现不对:我能开口了?
接着手中微微一沉,已将那短刀抓在手里。陈孟起道:“叫个屁!快动手!”
只见陈孟起伸手握住腰间剑柄,身上寒光泛起,脚边的土地上迅速镀了一层寒霜,快速向四周蔓延开来。一面面冰墙蓦地立起,在这小菜园中似大蛇般蜿蜒游走,暑夜的山头,顿成冰天雪地。
原来是法剑派的高手!路平心中赞叹一声,不及多想,短刀平伸,丝丝黑线抽出,勾出一个认不出形状的图案来,白光闪耀,真气化作一把巨大的弯刀,对着目标斩去。
短刀在手,威力果然胜过空手许多!
但见这本就简陋的草屋,先是屋顶被掀翻,茅草漫天飞舞,接着木门也化作飞灰。屋内五云夫人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随即一股碧油油的雾气在烟尘杂乱中猛然爆发。
陈孟起早已拔剑在手,此时正操控着铺天盖地的冰墙冰刺拦住众人,见了这边的情况,拔腿便跑,连身后正在交手的普渡大师也顾不得了。
普渡和尚袈裟鼓起,猛地咄了一声,逃到一半的陈孟起身形一滞,吐出一口浊血,但随即又往前一窜,速度竟更快了几分,霎时间远远地跑了,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