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云夫人道:“小蛮你瞧,我就说这小子有古怪。那七枚透骨钉威力颇为不俗,可你看看,他背后哪里还有伤口?”
劫点消耗掉后路平满血重生,中于后背的钉子自然也不翼而飞。五云夫人虽然瞎了眼睛,却对此清清楚楚。
小蛮的笑容多少有点勉强:“或许是他穿了什么宝衣宝甲?”
五云夫人冷冷一笑:“你是不是又要说:十方山这些年索取钱财无数,给这位顾公子弄点宝衣宝甲防身也是理所当然?”
小蛮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磕头道:“小蛮欺骗夫人,罪该万死。”
五云夫人道:“你倒是乖巧,磕头认错毫不含糊,是料准了我又瞎又驼,打死了你没人做饭洗衣么?”
“小蛮万万不敢,夫人神通广大,就算真想要个丫头服侍,没了小蛮也有二蛮三蛮。”
五云夫人顿了一会儿,道:“找二蛮容易,可却要去哪里再找一个月内便能将百川凋枯大法练至第三层的小丫头?你起来吧,我眼睛瞎了,心可没瞎。”
她又道:“我本也不是蛮横之人,若非遭了大变,身负血海深仇,又何以至此?”
小蛮擦着眼泪,清声道:“夫人,当年发生了何事?你能给小蛮仔细讲讲么?这些日子小蛮虽然听了很多,但那帮下三滥嘴里没一句真话,他们越说越是离奇,小蛮也越听越是糊涂。”
换成以往,这些话小蛮是万万不敢问的,怕触了五云夫人的霉头,被一掌拍死。但今日找路平顶替顾小山之事暴露,生死悬于一线,反而不怕了,正指望五云夫人能够转移注意力不再追究。
五云夫人嗤笑道:“燕飞春那个疯子,见帮便灭,见人便杀,又有什么好说的?”
小蛮又问:“杀人总得有个理由吧?”
五云夫人怔了半晌,陷入了回忆,好久才长叹一声,道:“我要是知道就好了。”
“当年我不过二十五岁……小蛮,你别瞧我现在的模样老的可怕,但那是因为我的百川凋枯大法大成,又被这小子坏了。”她一指路平,接着道,“否则我才四十来岁,又怎会老成这样?”
小蛮止住了泪水,怯怯地问道:“夫人,小蛮以后也会这样么?我能不能不练这门功夫了?”
五云夫人斥道:“胡说什么?要练到大成,哪有那么容易?何况这门功夫越练越美,又兼种种妙用,威力无穷,为何不练?其实还有一道关卡,只要过了便再不惧怕阳光,从此永葆青春,我这些年若不是一心报仇,分心去学焚天决,早就成了,哪会有今日之事?”
小蛮低了头不再开口。
五云夫人又道:“当年我才二十五岁,嫁给归钟还没几年,那段日子,金乌帮中的事情,他其实已经很少管了。他知我素来喜静,又晒不得太阳,便一心陪我在五柳山过清闲日子。我们昼伏夜出,白天在屋中读书作画,晚上则狩猎打柴。那时我觉得日子逍遥快活,现在想来,对他而言却定然有些枯燥乏味了,但他从来也没说起过。”
小蛮接道:“归大侠不光武功卓越,想不到还有这样的耐性和心思。夫人能嫁给归大侠,那也是修来的福分。”
五云夫人道:“是啊,我确是有福,但害死归钟的却也是我。若非当时我身怀六甲,被燕飞春擒了,因此投鼠忌器,他又岂会那么容易便死?若我坚决果断一些,当时便自己了断了,又怎会害的他身首异处?”
小蛮吃了一惊:“夫人当时……怀了孩子?”
五云夫人自顾自道:“你先前那句说的不对,可不是武功卓越而已,他根本就是天下第一。”
小蛮又问:“夫人当时怀了孩子,那后来……”
“那晚燕飞春带着数百位斩蛟军军士,围住了五柳山,说是归钟投靠北蛮,作恶多端,因此非死不可……真真是笑话,北蛮已经覆灭,归钟又从未去过北地,投靠之说从何而来?”
小蛮道:“这不是胡说八道么?”
五云夫人道:“是啊,我们相识多年,他做过什么我难道不知?然而无论如何解释,燕飞春都一口咬定。双方一场大战,从五柳山打到了渭水边。他本已突围而出,但见我被擒,又毅然决然地回头了。”
“燕飞春杀了归钟,才发现我已怀孕,瞪着眼睛便道:‘肚中这个孽种,也是个从小作恶的,不可留。’有人指着我问:‘那她呢?’燕飞春道:‘这个倒不算太坏。’他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忽然一掌拍在我肚子上,我疼得晕了过去,再醒来时,斩蛟军已经走的远了,我身下全是鲜血,七个月大的孩儿,已经流了出来,死得透了。”
五云夫人的声音极为平静,路平却听得起了一身鸡皮。只听小蛮颤着声音说道:“孩子尚未出生……能做什么恶?他燕飞春又不是神仙……哪能……哪能这样给人定罪?”
“胡说八道!”五云夫人忽然厉声喝道,吓了小蛮一跳,“即便他是神仙,知过去未来,也无法拿尚未发生的事给人定罪!这是丧尽天良!他是病狂丧了心!他根本就是个疯子!”
小蛮噤若寒蝉,不敢接口。五云夫人喝完这一句,声音又平了下来,道:“我若早知这样的结果,早知保不住孩子,何不早些自我了断,以免害了归钟的性命?”
小蛮道:“谁知这狗贼燕飞春如此丧心病狂?”
五云夫人忽而笑了起来:“这狗贼给我们定了罪,又杀上金乌帮,害了几十条人命,最后指定凌子虚来当金乌帮的帮主,你道这狗贼后来做了什么?”
后面这句“狗贼”,自然骂的是金乌帮继任帮主凌子虚了。
小蛮摇头。
五云夫人道:“那狗贼不思报仇,反而带着人亲自来捉我,要我交出焚天决,甚至还要我委身于他。这狗贼如此品性,燕飞春竟说他是好人,让他当帮主,而我尚未出生的孩子反成了罪人,你说可笑不可笑?”
小蛮跟着骂了一声,问道:“那狗贼现在已被夫人杀了么?”
五云夫人摇头道:“狗贼武功极高,当年的我尚不是他对手,拼命杀出一条血路逃生。等我练成了焚天决,要去找他算账,却又听到了胡不器孤身来青州的消息,犹豫了几天,还是决定先杀了胡不器再去找那狗贼拼命。”
她又道:“一来机会难得,二来凌子虚我没有把握对付,唯恐失了手最后一个都杀不掉。只是想不到……还是大意了,没料到你所谓的十方山顾公子竟会用出断天一刀来。”
小蛮又哭着伏下身去,磕头道:“千错万错,都是小蛮的错。只是不瞒夫人,小蛮自小在顾家长大,想要亲手去谋害公子,实在不能下手,这才出了下策,将李代桃,只是没想到这人会对夫人不利。”
“若是杀燕飞春、胡不器,小蛮可将生死置之度外,冲在最前,但要杀顾公子……”小蛮抬起头来,道,“夫人若是生气,不如一掌拍死小蛮。”
五云夫人沉默良久,叹道:“起来吧,你有情义,那也不是坏事。我瞎了眼睛,功力又退步许多,只怕不能活着走出青州,杀凌子虚那狗贼的事,恐怕还得今后由小蛮你帮我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