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平心中一哆嗦,不妙之感涌上心头。
不仅是为五云夫人似猫抓耗子般戏谑的话语,更多还是来自关冲剑法“意在剑先”的警兆。
他蓦地回头,梅庄所在的林子中,忽地有人喝了一声,但听弓弦疾响,恰似霹雳滚滚而来,一时间飞箭如蝗,密麻麻黑乌乌,数不清的箭矢飞石从林中飞出,向三人压来。
接着哐地一声锣响,呼声震天,数百名江湖豪客跟在箭矢后面冲出,将三人团团围住。有举着弓箭的,有执着刀剑的——这些还算正常,有人手里托着灰扑扑的雷火弹,更有人捧着黑油油的长管,也不知里面喷出的会是毒烟毒水还是火油燃料。
对方准备多时,之前躲的远远地,趁着梅庄中爆炸的动静掩盖了形迹,包围了此地。后来鹿大那老疯子折腾胡闹了一会儿,吸引了大伙儿的注意力,加上五云夫人在爆炸中又受了些伤,心神不宁。
故而如此阵势,居然瞒过了路平,瞒过了功力深厚的五云夫人。
路平左躲右闪、上跳下蹲,避过了第一波箭雨,眼见对方已冲到跟前,心知随即而来的雷火弹、毒烟毒水决计不能完全躲开,已做好了浪费几十劫点的打算。
忽听得梅庄内有人大喊着:“且慢!且慢动手!休得伤了樊小姐!”
喊声渐近,十几个汉子灰头土脸地冲了过来。当先一人蓄着两撇小胡子,三十来岁的年纪,腰间挂了一个小巧光亮的葫芦。
声音耳熟,正是先前在清渠江边遇到的梅庄庄客黄权。
黄权奔到跟前,又喊一声:“住手!住手!休得伤了小姐!”
素梅夫人樊素儿早已逃离梅庄,黄权带着众庄客在此地设伏,原是指望多管齐下,教敌人插翅难飞。没想到躲在假山下的地道中探头观望时却见着了小蛮的身影。
当时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忍不住出口提醒,但火药已点着来不及灭,后续的几个陷阱毒计却都作罢,由得五云夫人带着小蛮顺利冲出了庄园。
此时奔出来一看,见得小蛮无恙,不禁大舒了一口气,当即喝止众人。
五云夫人身侧依旧是碧火卷起,将袭来的箭矢飞石烧成飞灰。
她固然吃了一惊,但面对这数百庄客并无怯意。其武功之高,已是当世一流,虽在爆炸中受了伤,一时未见痊愈,动手却已没什么大问题——当然,瞎了双眼的缘故,若真动手,只怕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多半还是会让她吃点小亏。
就连双眼清明的路平若非得了陈孟起的提醒,也不知面前那十几枚灰扑扑的丸子便是能够爆炸且威力惊人、多用于战场少见于江湖的雷火弹。
五云夫人侧着头听了一会儿,面现疑惑之色,又去向小蛮询问来人的姓名打扮,这才开口道:“原来是火云门的传人,我说怎么如此熟悉。你姓黄,黄炳天是你什么人?”
那晚在清渠江边遇着黄权时,只觉他卑躬屈膝,小心谨慎,似乎被金花姥姥打了一耳光也没动怒。此时被五云夫人叫破身份,却不卑不亢起来,道:“逐火客正是家父。”
他挺直了腰杆:“我等在此处设下埋伏,本是要对付铁剑门及其走狗,不曾想没等到柳乘风,却反而冲撞了五云夫人和小姐。”
想了想,又道:“夫人的焚天决练成了么?火云门剩下的六位弟子虽然被逼流落江湖,但无不翘首以待,盼望着夫人早日报仇。”
此时人多声杂,藏匿于石子中的陈孟起忍不住又活跃了起来,道:“这事我听过,五云被追杀,曾为火云门的逐火客黄炳天所救,但随后不久黄炳天便遭凌子虚杀害,火云门一门皆灭。且看看这老瞎婆会不会良心有愧。”
路平吐槽道:“你本事不大,八卦倒是听得不少。”
忽然想起一事,又道:“好像有点不对,五云变成了这模样,怎么黄权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陈孟起怔了一会儿,道:“这话叫我怎么答你?五云眼睛瞎了,不也认出了火云门弟子么?什么叫听风望气知道么?什么叫江湖经验知道么?”
言之有理,但路平细细思索,总觉哪里有点问题,道:“依我看其中必然有鬼!”
“有你个大头鬼!”陈孟起骂骂咧咧。
五云夫人沉默半晌,道:“依着我的性子,你们已经出手,又害我受伤,必不能善罢甘休。但既然是黄炳天之子,这便都退下吧。”
黄权抬头看着她,却不动身。良久,五云夫人重重地一叹,道:“凌子虚那狗贼,我是一定会杀的。”
黄权又转向小蛮:“还请小姐发话。”
小蛮于是叫道:“都愣着干什么?搞错了对手,大伙儿都散了吧。”
人群哄地一声散入树林,不多时便只剩黄权一人孤零零站在面前。黄权瞅了路平一眼,拱手又道:“连我这等投了梅庄不问世事、混吃等死之人都听到风声,说五云夫人到了青州,将要对游击将军胡不器下手。对方怎可能没有防备?以胡不器之能,又有阵剑军之势,此事已不可为,尽早离开或许还来得及。”
路平心想:这是正理,五云这老瞎婆是个没脑子的,搞那么多人来又疏于管理,哪有不泄露机密的可能?
先前已经骂过她了,此时便不再做声,只一心腹诽。
五云夫人铁青着脸,一言不吭。黄权又道:“胡不器本来今天就要到青州,据说路上遇到事情耽搁了。或许未必是真耽搁,只怕是去找帮手了。试问夫人,若是燕飞春来了,又该如何?”
五云夫人依旧不吭声,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黄权大声道:“留得青山在的道理,我不说夫人也知道,为何执迷不悟?”
路平心中一突,想道:完了,这样说话老瞎婆岂不是要发疯?
却见五云夫人只是一叹,道:“是我没动脑子,做错了事,大好的机会白白浪费。”
一旁的小蛮怯怯道:“主意大半是小蛮出的,要怪便怪小蛮好了。”
听到这话,路平不由地一惊,下意识去捏口袋中的石子,心想:这丫头果然有鬼,我就说哪里不对劲,馊主意果然是她弄出来的——假意抓顾小山的人是她,在东宝山发号施令的也是她,若非普渡和尚出声表示怀疑,五云夫人根本就没开过口。甚至于第一次出现,她便偷偷透露了五云夫人的下落,当时她说“听说有人在东宝山被杀了,是五云夫人下的手”,这不是卖队友是什么?
小蛮千方百计搅黄了这场复仇又是为何?
随即又恍然:这还不明显么,顾小山是王桐的孙子,小蛮知道这点,心便也偏在阵剑军那一边了。
五云夫人勉力笑了笑,伸手去摸小蛮的脑袋,顺着她的头发抚了两下,轻声道:“你一个十来岁的丫头懂什么?我若不点头你又能做什么?都是我糊涂愚蠢罢了,那小子骂我骂的没错。”
路平心想:你果然蠢得厉害!
他仔细盯着小蛮,果然发现了端倪,只见这少女身形纹丝不动,却偷偷向黄权使个眼色。
黄权脸上露出了为难,一时犹豫不决,也不知将要说些什么或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