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平心有余悸，梦中到底有多少把飞剑，已记不真切了，便是记得也无法数清，或者只能用“万剑穿心”来形容。

心中一半是惊惧，一半是荒唐：梦到金花姥姥和五云夫人向我出手，是因在其手里两次吃亏，浪费劫点一无所获；梦到石梁峰众人，是因前身一辈子只与他们相伴，终究化作执念；梦到燕飞春杀我，是因前身的身世和“石达开”这个名字，缠绕于心头不得释怀。

可为何又梦到了年轻的五云夫人与小蛮给我捶腿捏脚？

难道是因为春天？不对，春天早过了，现在正值盛夏，否则百花剑术正当季节，怎会失去了灵光？好在还不是冬天。

心中这样想着，觉得这话有些俏皮，又颇有些深意，符合自己的性子。却又想：然而冬天终会来临，阵剑老祖王桐之死牵扯太大，不仅是燕飞春带着斩蛟军出了山，剩余的那数千阵剑军军士也蠢蠢欲动——胡不器到铸剑峰求四千把铁剑，是为何准备？天下已定，四海升平，他们又要在哪里用兵？

石梁峰倒了，石梁老人白万里和胡仲不知如何下场。这二人又不是承影剑鹿大，失了心疯，糊里糊涂不知所为。当时皆欲杀自己，思来想去只有一个解释：石正先是真有问题，且已被石梁老人找到了证据。否则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他们为何要做这多此一举的事情。

石梁老人能找到证据，燕飞春、陈文远难道不能？

想到深处，不禁灵魂颤动，坐立难安，心知是身体的本能又在抗拒自己的推断。好半晌才平静下来，不由自嘲地一笑：自己惯会脑补，事情也未必就那么糟糕。石开误以为自己是石正先之子，动手杀了王桐，早把所有的事情都抗在了肩头，若是白万里和胡仲不开口，别人也未必会注意到路平这个无名小卒。

苟得一天算一天，说不定苟着苟着就没事了！

忽听陈孟起道：“做梦了？我瞧你笑得古怪，是在想些什么？”

路平道：“在想这几天耽搁了下，彭连虎他们早走远，回了兴城了，你那毒龙散的解药只怕拿不到了，这辈子就老实地缩在石子里吧。还不用吃饭，这般节能环保的生活，应该号召大伙儿向你学习。”

陈孟起不知什么叫环保，只知路平嘴里出来的肯定不是什么好话，骂骂咧咧道：“学个屁，回头我就把须弥真经教给你，你自己进来试试。”

又道：“我们直接去兴城找他，你连五云夫人都不怕，彭连虎便长了三头六臂也弄不死你，慌个屁！”

路平叹道：“我是个儒雅的人，谦逊温和，文质彬彬。但跟你待一起久了，只怕最终会出口成脏，你还是少开口的好！”

陈孟起又骂：“儒雅个屁！”

路平其实是真有点后悔将陈孟起带在身边，别人的戒指里藏个老爷爷，好歹还能教武功教炼丹什么的，关键时候更是能出手吓唬敌人。陈孟起……嗯，也就能偶尔出头吓唬吓唬敌人了，其他啥都不干，整天就在耳边喋喋不休，让路平睡觉都不得安稳，总觉得有个满脸横肉的胖男人在一旁偷窥，不安好心。

欲要反悔，但这几天都已经这么熟了，哪有那么厚的脸皮弃之而去？

心中下定决心：还是全心全意地帮他跑跑腿吧，先去拿毒龙散的解药，接着将他送去芥子门。奔波千里，不是两肋插刀，只为早日解脱！

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路平滑稽地想到了一个叫做“报菜名”的节目，口中便念叨开了：“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

陈孟起本就是个贪吃之人，此时进了芥子空间，虽不须进食，亦无饥饿之感，却哪里抵得住诱惑？

路平似乎听到了“咕咚”一下咽口水的声音，陈孟起忽然道：“错了错了，羊羔应该焖着吃，或者烤着吃也不错，蒸着吃我还没尝过，只怕味道未必有多好。”

路平一时哑然：咱们的关注点应该在这里么？

只是到底应该怎么吃？焖？烤？蒸？煮？不觉口舌生津，腹中难耐，“咕咚”一下也咽了口水。

这才记起：几日里野果充饥，果然不曾食得肉味。想坑一坑陈孟起，没料到反勾起了自己的馋虫。欲强行忍住，转移注意力不去想它，却愈发地饥饿起来。

心想：肉食这山林间倒是不缺，实在不行捉几只青蛙也可打发。今天是个开荤生火的好日子！

正自盘算，忽远远地瞧得西方某处亮起了一点晕黄，似是火光闪动。

离得近了，但见密林中被清理出一方空地，中央生了篝火，火上架了口小锅。六个形貌各异的男子围在火边。

路平瞧着有点眼熟。陈孟起却哈哈笑了起来：“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不是彭连虎么？”

凝神去看，坐于西侧的那人是个三十来岁瘦骨嶙峋的男子，火光跳动，映出他身上左一块右一块瘆人的红斑。却不是彭连虎是谁？

当日在东宝山，彭连虎衣衫褴褛，作乞丐打扮，此时却已梳了头发，换上一套颇为华丽的服饰，他盘膝而坐，手中常驻的木棍也丢了，换根老红的木拐斜斜地倚在膝盖上。

原来是换了新装，怪不得一眼没认出。

六人围在火边，一位老者正从腰间解下一个包裹，掏出一把肉干丢入锅中。

馋虫拱动，路平不自禁吞了口口水。却听脚步声响起，又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从林子中钻了出来，这男子五大三粗，作镖师打扮，腰间系一柄厚背大刀，似乎是叫做谢荣生，断魂刀刘闯的徒弟。

谢荣生手里捧了一捧红色的蘑菇，走的近了，将蘑菇尽数投入了锅中，顺手又在下面添了些柴火。

彭连虎发问：“这是啥东西？红艳艳的怕不是有毒？”

谢荣生谄笑道：“大哥放心！我走南闯北，这些东西见得多了。只管放心吃，保证无毒！”

彭连虎犹有疑惑：“一会儿你先吃。”

陈孟起又在耳边聒噪：“他懂个屁！这红菇不仅无毒，味道鲜美之极！快快出手，找彭连虎抢了解药，这锅汤便赏你了！”

原是个欺软怕硬的，在五云夫人面前，他可猥琐的很，一动不动一言不发，生怕露了破绽，此时到了武功低一些的彭连虎等人面前，却仗着“幻阴心法”的玄妙肆无忌惮地大呼小叫。路平不好开口，只能忍住吐槽的冲动。

只听那老者问道：“彭老大，你说这事能信么？咱们要不要接下？”

彭连虎沉吟道：“这事不好办，大伙儿来一起琢磨琢磨。”

谢荣生道：“大哥，这还有什么好琢磨的？杀王桐的孙子，这可是扬名天下的好机会。五云那贱妇都做不到的事，教我们干成了，以后道上谁不服彭大哥？”

路平心中一惊：顾小山不是回十方山了么？怎么又落入险地了？难不成十方山被人攻破了？

当即凝神细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