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不器看看路平，又扭头去看看顾小山，良久才道：“当时先生刚刚醒来不久，与公子方才的想法一样，只以为是做了一场大梦。梦中之事虽然记得清清楚楚，心有疑惑，却也未曾多想。先生记得再梦中，女儿顾东园曾告诉过他‘明水决’的口诀，抱着试试看的态度，便将口诀传给了顾夫人。”

“只是先生自己毕竟未曾修炼过这门功法，其中有几处关键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但未曾想到，光是这篇残缺的功法，便已造就了一位十方山有史以来，最为光彩夺目的绝世高手。”

看来浮生剑其母女三人——顾轻萍、顾予宁、顾东园，皆是天赋高绝、悟性惊人之辈。

胡不器又道：“然而此事正是先生毕生的遗憾。谈及于此，先生总是感叹：当时过于无知，才铸下大错。先生也是好久之后才发现这一点的，他得到系统，知晓系统的功能后，便着手想要用系统来推演明水决的缺陷，然而却得到了‘此世界中尚未有此功法存在’的结果。”

“那时先生才知：他的记忆乃至于他的存在，不过是这个世界中的漏洞。用先生的说法：这些早晚都会被修复。”

路平怔怔地出神，心想：用穿越前的观点来理解的话，这个世界好比一段程序，按着既定的规则运行，重生后的王桐，便是这段程序中的BUG。

不对，不仅是重生后，他既也是穿越者，或许在穿越的那一霎那，便已经是程序BUG了。

他又想起自己，同样是穿越者，同样有系统傍身，自己不也是这个世界中的BUG么？自己会不会也有被修复，被清理的那一天？

只听胡不器道：“这些东西我也不是很能理解。”

作为穿越者，想法和行为自然非常人所能领会，说话不被理解，行事不被认可也不足为奇。

胡不器接着道：“但从那时起，先生便在全力寻找解决的办法。明水决已经教给了顾夫人，收不回去，也没有办法，却让顾夫人千万不可将此功法传给他人。先生又独身离开十方山，让女儿随母姓，每年只在正月才回十方山一趟，对外不敢宣称与顾夫人的关系——不是薄情，实在是怕因自己而连累到十方山的妻女。”

胡不器并非穿越者，说的不明不白，路平却大概理解了一些：王桐用系统推演明水决时，得到“查无此功”的提示，心中便对自己的存在产生了怀疑。

他不敢呆在十方山，不敢认顾轻萍这个妻子，不敢认两个女儿，皆是因此。

只是……信息太少，仅是如此的话，未免有些小题大做。网上的穿越者一大堆，重生者不少，穿越加重生的也不是手脚能数得过来的，别人可不曾像王桐这般畏畏缩缩、如履薄冰。

不知他到底是经历了什么，判断出了什么，才做出了如此奇怪的决定。

忽听顾小山开口道：“我从小便不知爷爷是谁。后来渐渐大了，听到了十方山上的一些传言，知道我祖母与王桐颇有些瓜葛，但也不曾想过，他竟然是我祖父。因为我百思不得其解：倘若王桐是我爷爷的话，有什么必要遮遮掩掩，不敢示人。”

的确，纵然是有仇家，凭借顾轻萍的武功和阵剑军的威势，尽可轻易解决。

他又道：“现在知道了原因，但请恕我不能认可。”

说完这话，他便抿着嘴沉默了起来。

路平于此事插不上嘴，也不好多嘴，只见胡不器无声地叹了一口，也沉默了起来。

一时寂静。

好半晌，路平见胡不器似乎已将故事说完，再无开口的迹象，这才一抱拳，道：“胡将军，腊月初之日，只要小子还活着，定会准时在京师西南十里的绿柳山庄出现，参加英雄大会。”

胡不器道：“你不跟我们一起回京？”

路平早已将措辞想好，此时便道：“小子二十年来，一直在石梁峰未曾下过山，正想借此游览书中的那些名山大川……我的身份胡将军既已知晓，难道能保证小子不会死在绿柳庄中么？只怕过了腊，小子再无赏景观花的机会了。”

胡不器叹道：“武安侯与我的想法一样，此次英雄大会，只是为先生正名，将杀石正先的缘由昭告于天下，绝不会多造杀孽。燕师弟性子虽直，也不是嗜杀而不听劝之人。石正先的归石正先，路平的归路平。”

路平道：“以远洲先生之才，又重活一世，都不能保证事事顺心，皆在掌控，何况他人？”

胡不器一怔，不再相劝。

顾小山道：“路兄，到腊还有四个月，不如我们结伴同行，同赏山川风景？”

路平心想：你非雌性，我又不弯，跟你结什么伴？

捡起一个陈孟起就已经足够头疼了，但他好歹变成了个石子，除了唠叨嘴碎，倒也没什么其他事，带着顾小山，这日子还能过？

路平于是道：“顾兄，天下阵剑军的仇人，可并非只有五云夫人一个。你不妨问问胡将军，他敢不敢让你跟我一起走。”

胡不器抚须，微微一笑，不需多言，神色间自然写满了“不可”二字。

顾小山丧气地一叹，忽然伸手从怀中取出了一块玉牌来，道：“凭借此牌，百花剑派中路兄当可畅行无阻。既然想要观风赏景，岂能不去看看十方山的十里花海，不去看看山顶的云雾廊、奇花苑、仙女峰、紫竹林……”

他拍掌一笑：“十方山景致天下无双。路平不可不去。”

路平伸手接过，见这玉牌洁而无暇，触手温中带寒，上雕一朵不知名的花朵。心想：不要白不要，正愁没有盘缠，卖了想必值些银子。

却见顾小山又伸手，摸出一个袋子来，道：“金银虽是身外之物，不值一提，但既出门在外，不可不备，路平千万不要推辞。”

路平也没打算不接，但这么一说，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顾小山将沉甸甸的袋子塞到了他手中，又开玩笑道：“路兄便收下吧，否则我担心你要将这玉牌卖掉。”

路平半推半就，心中忽然泛起古怪的念头：穿越至今，爷终于手里有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