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皇宫。月色茫茫,寂寂一片。
白日里京城最喧闹的皇宫,在迷人的月光中却变成一具精致的棺材,里面只有死一般的寂静。死一般的寂静中,依旧有人。他们都是活的人,却在静静地谋划着将其他人变成死的人。深夜的皇宫也很热闹,但很安静。黑暗中的人在窃窃嘈杂,人心在热闹,而他们的嘴却很安静,像秘密一样安静。
残废老人的阁楼是皇宫最静的,无论是人的心,还是人的嘴。
无论过去多久,皇城中有两个地方是最静,皇城的北门和这个阁楼。他们都与废太子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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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旧。这里并没有太大的改变。
月色依旧,小楼依旧,而小楼高处的残废老人依旧,小楼中的又聋又哑又瞎的壮汉也依旧。
可是小楼却没有依旧地秘密。
因为有人来了,并不只一个人。
黑衣人,和白衣人。
黑衣人自然是那个黑衣人,绝望而有力的黑衣人。
而白衣人却一点也不绝望,因为他年轻,因为他微笑。
他是霍直,年轻的微笑的霍直。
“你知道为什么来吗?”
“知道。”霍直在微笑。
“那你开始吧!”老人指了指桌子和桌子上的十二张纸。纸上写得是由唐皇送来的隐秘。
月无言,人也无言。
黑衣人无言,他没有必要说话。霍直无言,他在看、在想、在写。残废老人无言,他在欣赏月色。
残废老人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的月亮。白衣人则是看着月光下的隐秘。
他一页一页地翻看,一行一行地读着,一字一字地想着。一边看,一边写,看得很快,写得却很慢。这样的考验,霍直六岁的时候就开始了。但这一次最重要。霍直,也最认真。
霍直将写满文字的十二张纸检查了三遍之后,恭恭敬敬地交给老人,然后垂手站在一旁。
残废老人在看,他看得很快,但谨慎且毫无错误。
老人很欣慰。他在为自己的成功而欣慰。经过二十年的努力,他已经成功地把霍直造就成一个合格的领袖。现在,这个年轻人已经变得和他一样了。谨慎并且毫无错误。
残废老人现在是残废的、无名的,但十三年前他却不残废,也很有名。那时,他是天下第二的聪明人。天下第一的聪明人在十三年前就死在了皇城北门,他也经历过时间和痛苦的打磨。现在,这个残废老人已经是天下第一的聪明人了。
可是,霍直很年轻,却变成另一个残废的老人。为了这一点,霍直所经历的痛苦只有他自己知道。
“你,和你的父亲一样,都很聪明。”老人将手中的纸放在了桌子上,没有说什么。
霍直低着头,说着:“谢师也离开了京城。他选中的人,要么是淮南,要么是靖远。现在,唐国的水已经很深了,只要扔一块石头,这水就会波澜迭起。”
他抬起头,盯着残废老人,“那么,我们是不是选中了唐皇?”
老人没有说话。
可霍直深吸了一口气,强作平静,说道:“十三年前,唐皇出卖了我们,让我们多年的努力化为灰烬,而且他一定会输。最好的结局就是在皇宫中自刎。”
说完他就闭嘴了,没有再多说什么。
“十三年前的事,我们都忘了吧。”
“死了很多的人。”
“那并不重要。”
“那很重要!如果我们与唐皇合作,他们又为什么要死!他们死得毫无意义。”
“究竟有没有意义,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他们是我们必要的代价。”老人慢慢地说道:“从现在起,你就是宗主了。京城中文宗所有的弟子由你率领。”
“不过要记住——”
“永远不要感情用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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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黑衣人和白衣的霍直离开了。小楼中,只剩下老人。
当人们想到月光时,为什么总会想到清冷,想到凉薄?难道他们不知道阳光总是在清冷凉薄的月光之后吗?
阳光是从月光中开始的,光亮也是从黑暗中开始的。
窗前的老人,望着窗外无边无际的月光和无边无际的黑暗,想着。
月光从窗外进来,照在了老人的身上。他闭着眼,很享受的样子。他在享受月光,享受黑暗。
许久之后。
老人坐到桌子前面,他要为唐皇写那十二张纸。
不过,与霍直的十二张纸不同。
他写着,想到了那个人,想到了十三年前。嘴角笑着,眼泪却不自主地流了下来。
“真像啊。”老人说着。
霍直像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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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路上,白衣少年和黑衣人走在月光里,走得很快,像是在月光中航行的快舟。
“李安平会成为我们的人?”白衣的少年突然问道。
“老宗主觉得会。。”
“嗯。”霍直应道,“我们去北门看一下。”
黑衣人前进的步子稍微顿了顿,但很快地恢复正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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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京城中的贵人而言,京城依旧是往年的京城,只不过今年的雪大了些许。他们从未离开京城的声色,自然不会看到数千里之外的雪下的尸体。他们裹着几块麻布,紧紧地搂抱在一起,接着在寒冷中死去。
这样的大雪,以前出现过,是在十几年前。然后,前朝灭亡。如今,又是同样的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