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扇“呼呼”飞速转动,却无法令夜晚显得凉快一些。
躺在王雅格新买的大床上,陈文惠卸下所有伪装的、高调的欢乐。“过两天再没有消息,我就得回去了,单位不允许请那么久的假期,唉!好害怕回去,真是一潭死水的生活!”
借着窗外照射进来的微光,王雅格看见她眉头紧锁。
“说不定这两天就有好消息呢!”王雅格嘻嘻哈哈宽慰她,无意识地将胸前的LOVE吊坠放到口中啃咬,农林下路的约会之后,她又将它戴上了。
“老太太真是的,一直让我姐打电话催我回去,还恐吓我要到单位揭穿我,说我不是到广州治病,而是来找工作。”提起母亲,陈文惠竟咬牙切齿起来,同时夹杂着千丝万缕的无奈,毕竟,她恨的只是“老太太”的不理解,并非“老太太”本人。
“你不是已经给单位寄了病历和请假申请书吗?之前患腰椎间盘那么严重,单位那边应该没问题。关键得搞定你妈,她怎么那么希望把你留在那个小地方?一个离婚的女人在那里生活很难的,就算低眉顺眼也一样会招惹是非。”王雅格对此感同身受。
“她不就为了自己那张老脸,说得有多么爱我,舍不得我走,都是因为我在了不得的国营单位能给她长脸!”陈文惠的无奈和怨气在升温。
“先稳住她老人家,让你两个姐姐劝劝她吧。”
“她们哪会站在我这边,老太太太强势了,谁都不敢替我说话。”陈文惠一筹莫展。
“没事啦,走一步算一步。对了,上次你说高中同学想帮你介绍男朋友,有没有去相亲呀?”
“哦,你说那个医生呀?在我同学家里碰过面,后来想想还是不要啦,医生每天从医院里带回一股消毒水味,我可不喜欢!”陈文惠露出浅浅的坏笑,看来对自己的魅力颇具成就感,“我们单位个个明争暗斗,恨不得啃死你!做事的时候一个个不知道躲哪儿去了,等你做完了,就一个个出来邀功。还有那些落井下石的三八,成天比老公,比孩子,有本事一辈子不要有什么挫折!”陈文惠又绕了回去。
“有些人就是这样,见不得你好,你不好了,就成了他们的笑料,这种人不必放在心上,多年来我都是这样走过来的,那种氛围很郁闷,但自己看开了,别人也就不能拿你怎么样。”王雅格只好顺着她的话题开解她。
“其实我从小就不喜欢竞争,我就是喜欢跟好朋友一起玩,嘻嘻哈哈过日子,喜欢一些可爱漂亮的小玩意儿,偏偏老太太就是要把我当成男孩子一样养着,要我出人头地,全都是为了她的面子!”陈文惠抓过身旁的娃娃,紧紧抱在怀里,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阿庆现在状况怎么样?”
陈文惠突然变得神秘兮兮,“他好像后悔了,最近表现很不错呢!”
王雅格一下子看出她的心思,她想挽回又不知别人会怎样看她,“要是他能改过,好好过日子,你又想给他机会,不用管别人怎么想,自己喜欢就好!”
“唉!难哪,他一向入不了老太太的法眼,这么些年搞了那么多事,我要是走回头路,指不定被她老人家掐死!”陈文惠夸张地摇着头,两眼直愣愣盯着天花板。
“天涯何处无芳草,两个人在一起还是得互相珍惜比较好,那么多年都没珍惜的人,估计再回来也不会珍惜,也许老人家是对的。算了,先不想,明天继续找工作,你再寄新的请假申请书到你们单位,再拖几天看看。”王雅格笑着给她鼓劲,“希望明天突然天掉馅饼,哈哈!睡吧!”
“嗯——”陈文惠平躺着,两眼死死盯着天花板,“睡吧。”
幸好阵阵晚风从宽大的窗户徐徐吹来,这一夜,两个艰难的女人倒还睡得安稳。
“雅格阿姨,早啊!”小熙从小房间里跳出来,胖嘟嘟的双手捂住王雅格的眼睛。
掰开小熙的手,王雅格开心地给她一个拥抱,“赶紧刷牙吧!早餐在那儿叫你呢,它们说:‘小熙姐姐,小熙姐姐,快来吃我吧!’”
“哈哈哈哈哈!”陈文惠和小熙笑得像太阳花。
“我想跟小学的同学见个面,再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啊,我可能会跟张德学开网店。”王雅格吞下一口粥,“他姐姐叫张娜,你应该认识,跟你一样在国营单位,这两年跟她老公到广州生活。”
陈文惠连连点头:“张娜啊,认识,很温柔啦,这种贤惠能干的美女真招人喜欢,她老公跟我姐是同学,大家都挺熟。听说她到广州就在家当起阔太太了,单位那边还没辞掉,长期请假,有个本事大的老公就是不一样。”
“哦,这么巧!”王雅格喜出望外,直接忽略掉她后面的感慨,“那张德呢,你认识吗?他跟张娜都是我小学的同学,姐弟俩只差了一岁,我们都挺要好。”
“张德?那就不认识了。小熙,赶紧吃饭,一听我们讲话就忘了在干什么啦!我接下电话。”陈文惠训着小熙,急急忙忙离开餐桌,循着音乐声翻找她的手机。
“把鸡蛋吃了,多吃点青菜。”王雅格拍拍小熙的肩膀,夹了些青菜在她碗里。
陈文惠在她俩身后欢呼起来:“哦!太好了!太好了!真的太感谢您了!我一会儿就过去,再好好谈谈。”挂了电话,“大象”破天荒地一蹦老高,“你真是王神仙哪!那家公司竟然打电话通知我去上班!”
“哪家呀?”王雅格一脸诧异。
“那家呀,你在附近看到的,让我过去面试的呀,原来不是已经招了别人吗,刚刚那位经理告诉我,那人嫌公司离家太远,不做啦!”
“哦,真的吗?”王雅格的惊喜不亚于她的大象闺蜜,天下竟然有这么巧的事,到这火烧眉毛的时候,救星就来了。
“真的,真的,我吃完饭赶紧去好好谈谈待遇的问题,离你这儿近,要是待遇稍微可以我就这么做着吧,再在附近找房子,简直太完美了!”陈文惠喜上眉梢。
“耶!太好啦!”小熙举起剪刀手摆了个造型。
“赶紧吃!赶紧吃!”陈文惠喜滋滋地催促小熙,转而对王雅格说:“你这张神嘴,你看我要是再没有什么动静,明天真的得乖乖打道回府了,真是突然天掉馅饼呀!神了,神了,竟然被你说中了。我得告诉同学们,以后叫你王神仙!”
“去!赶紧吃完饭过去谈谈吧!”王雅格冲她晃晃手。
她们各自奔忙,再次好好静下来聊天,已是一周之后。
高易惟跟王雅格也有几天没见面了,他们约好周末一起帮陈文惠布置新家。
这天,她醒了个大早,提起洒水壶给发财树浇水,她突然有点后悔不该听他的话选择这棵枝干分叉的树,隐隐感到这棵树在预示着什么,枝干分叉极像高易惟的状态,一边枝干是他的家庭,一边枝干是她。无论她怎样想念高易惟,都只能被动等待见面的时光,这太让人感到憋屈了。不知不觉,花盆里的水几乎溢了出来。
好不容易挨到午后,高易惟终于来了,卷进来一屋子喜气,“哇!这边塞车好严重,我走了两站路过来的,好热!”
见他满头大汗,王雅格默默递给他纸巾,又给他倒了杯开水,接着顾自翻看着几米的《蓝石头》。
高易惟发觉她又生气了,有些伤神,默默喝着水,小心翼翼看着她,不敢打扰她看书。
“走吧!”王雅格装不下去了。
他立即喜形于色,提起她的背包,跟在她身后出了门。
“哎哟!帅哥来啦!”陈文惠打开门,开心得很。
“小熙不在呀?”王雅格往房间里探了探脑袋。
陈文惠假装平静地说:“这边忙,让她爸爸带她去玩了。”
高易惟走到阳台,不禁调侃起来:“哎哟,厉害了!一线江景呀!”
“哈哈!少来啦,就一大水沟还江景!”陈文惠夸张的音调里透着欢乐。
“不错啦!小河说成水沟,你也太损了吧!瞧,风景多美,住在对面小区反倒不能看到这么美的风景呢,他们只能看到一片城中村!”王雅格站在高易惟身旁,开心地看着外面怡人的景色。
高易惟示意王雅格一起走回客厅,在陈文惠对面坐了下来,“你真的签了合同?”
“你是说工作还是房子?都签了,已经工作一周了,房子是工作第二天租下的,每晚打点一点点。”陈文惠对自己的果断非常满意。
“你们这两个疯子!放着好好的公职不要,跑这里打工!要不跟我换吧,我真的很想要个公职。”高易惟故意推推王雅格的脑袋。
“啊!讨厌!干嘛欺负人!”王雅格狠狠往他肩上砸了一拳,回头微笑看着陈文惠,“你在哪里买的这么多家当?花了不少钱吧?把家里的东西寄过来就行嘛!”
“都是每天下班在附近买的。不能寄呀,一动准被单位的人知道了。”陈文惠渐渐压低了声音,仿佛真的隔墙有耳。
高易惟摇头惊叹:“那小熙上学怎么办?”
“办好啦!”陈文惠故作轻松地说:“附近不是有几所小学吗?雅格把小瑞弄进这边的中学,我还能不好好向她学习呀!”
“唉!服了你们!对了,小瑞怎么还不过来广州?”高易惟转头关切地看着王雅格。
“他想临近开学再过来。”王雅格感到非常满意,虽然仍未找到满意的工作,但获得一个学位明显要比找工作难得多,而她居然不用再为这件事发愁,真是再幸运不过了。
“来吧!干活了。需要我做什么呢?”高易惟环顾着小小的客厅。
“先挂窗帘吧。”陈文惠指着椅子上的窗帘和工具说。
高易惟挑了两颗大钉子,拿起锤子,洋洋得意地说:“这个交给我们,我们配合默契。”继而转身笑着冲王雅格嚷嚷:“快点过来帮忙,别偷懒!”
王雅格迁就地笑了,向他走过去,接过他递过来的一颗钉子。
“哎哟!还配合默契,好像常常一起干这事一样!”陈文惠故意开他俩玩笑。
“当然了,她那边的房子还不是我弄的!”高易惟俨然是个功臣,跨上椅子开始敲打钉子。
“那就交给你们了,别把我房子砸烂了哦!我出去买点东西。”陈文惠抓起钱包就走。
高易惟继续敲打钉子,“喂!把铁丝拿过来!”
“真够欠揍的!”她嗔怪地笑了。
他满足地抿嘴一笑,接过铁丝,将一端缠在墙上的钉子上,接着把手伸给她。
她小心翼翼把钉子放在他的手心里。
他嚷嚷起来:“这个时候应该递给我钳子,还没钳紧呢!”
她赶紧收回钉子,顺手朝他的手心就是一掌。
“啊!好痛,你怎么这么狠心!”趁着他装模作样叫喊的时候,她拿起钳子冲他比划着,一开一合,就像一只硕大的蟹钳。
“不要啦!不要啦!我投降!”高易惟滑稽地举起双手。
“哼!”王雅格一副大人不记小人过的姿态,将钳子塞给他。
高易惟拧紧铁丝,跳下椅子,一把抱住王雅格的腰。她惊慌失措,快速推开他,又瞧了瞧敞开的大门。他再度靠近她,她对着他当胸一阵乱拳,将他打了个落花流水,“哇哇”乱叫。
“我跟你没完!”王雅格咬牙切齿,又补上一脚。
“我们没完的!”高易惟有着用不完的狡黠。
嗒!嗒!嗒!嗒!楼道响起一阵脚步声。
“快点来救我!”他向陈文惠求救的时候,王雅格早已收了手,安静端庄地坐在沙发上。
陈文惠奇怪地看着他俩,“怎么啦?”
“你再不回来,这里就要发生命案了!”高易惟夸张地控诉她的罪行,眼里分明闪着幸福的光芒。
王雅格一副无辜的样子。
陈文惠哈哈大笑,“这么严重?”
“真的!我被打惨了!”他沉醉在她的甜蜜进攻里。
“你们这两个大孩子,还不给我好好干活!”陈文惠插着腰嗲声嗲气地叫。
“还不乖乖给我干活!”王雅格站起来叉着腰冲高易惟喊。
“唉!老是被她欺负!”虽是对着陈文惠说了这句话,但他脸上的无可奈何表明这句话是讲给王雅格听的。
三个人忙活了一个下午,终于把陈文惠的小家收拾妥当。品着功夫茶,看着简陋但温馨的家,陈文惠长长舒了一口气。“全搞定了,今晚一起吃饭吧。易惟,你打电话叫阿腾和莞儿过来,对了,还有陈茵呀,过来一起吃顿饭互相认识一下嘛!”
王雅格顿时沉下脸来。
高易惟立即接收到低气压的危险信号,连连摆手,“今晚还有事,改天再一起吃饭吧。”
“怎么?请你的老婆大人就是请不来,要你请我们到你家,你又说房子太小容不下,你真是不够意思呀!”陈文惠并没有注意到他俩的变化,自顾自说笑。
“太远了好麻烦。要不我们三个人一起早点吃完饭,我就去办我的事情了,好吧?”高易惟好声好气地问王雅格。
“不用了,你去忙吧。”王雅格面无表情。
“走吧!吃饭去。”高易惟抓起王雅格的背包站了起来。
王雅格一把扯回背包,低头不看他。
他眼里装满哀伤,“我好难过啊!”他看起来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王雅格故意视而不见。
陈文惠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俩。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晴转暴雨了呢?
“那我走了。”高易惟对陈文惠说,“改天再一起吃饭吧。”
“好啦,去忙你的吧!真是个老好人,忙完东家忙西家。”陈文惠露出憨厚的笑容。
高易惟缓缓背起自己的背包,“我走了。”这一次他看着王雅格说,她抬起头看看他,没有出声。她并不想他走,但她把他赶走了。
“你怎么对他那么凶?”高易惟走后,陈文惠不解地问王雅格。
“对他不用太客气,我又不怕他!”王雅格故作洒脱挥挥手,话音刚落,手机信息铃声响起了。
“出来吧,好吗?我在公车站等你。”
“不要,你走吧。”王雅格简短回了高易惟一句,赌气地把手机扔到沙发上。
信息铃声又响了起来。“出来吧,我们一起去公园玩。”高易惟仍不死心。
你折磨我的心,我就折磨你的心,互相折磨才公平!王雅格狠狠地回了一句:“不要啦!”
“好吧,那你今晚要好好休息哦。”
让他失望,是对他最好的惩罚,同时也是对她自己的惩罚。一棍子打在他的心窝上,她的心也跟着一起痛了,可她非要这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