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帝踏进卧房里后便又挥了挥手,免了宫女们的礼,大步往床榻那儿走去。
大太监罗钦盛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使了眼色示意她们都安静些。
周太医早已经将位子让给后来的杨院判了,一众人站在旁边窃窃私语的商量着郑舒窈的病症,皆是一脸难色,看见元帝走过来忙想出声行礼,谁料刚张了嘴便被他阴沉下去的脸色给吓得止住了嘴。
“杨院判,璨璨如何了?”璨璨是郡主的小名,宫里人都知道。
元帝动作轻轻的坐在了床榻边,看着郑舒窈的脸色凤眸里一片心疼,伸手给她掖了掖被角,然后轻声问着已经起身站在一旁的杨院判。
杨院判揪了一把下巴上的白胡子,也跟着轻声回他:“回皇上,郡主年纪尚小,甫一掉进了莲花池,现如今寒气入体,经络阻塞,气息衰弱,怕是不太好...”
“你说什么!”
元帝听后大怒,凤眸瞪大了看着他,寒声说道。
有道是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见元帝发了重怒,周遭人全跪了下去,面色惴惴不安。
杨院判将他的表情看在心里,果然啊,只有丹阳郡主出了事,这帝王才有了一丝的人情味儿。
他俯身跪了下去,沉着应对着元帝的怒火:“回皇上,小郡主因沉湖多时,湖水冰凉刺骨,恳请皇上准许我用金针一法来为小郡主诊治。”
金针刺穴!
杨院判这话一出,饶是几个久在太医院侍奉的老太医也不禁抬起了头看向他,这可是有着极大的风险啊。
元帝见几个太医面上俱是一脸的惊诧与犹豫,面色沉重的能滴下墨来。
“杨院判,你说的这金针一法有几成把握?”
杨院判将头抵在冰凉的地板上:“回皇上,三成。”
三成!连一半儿的几率都没有。
元帝狠狠地一甩衣袍,怒目圆睁的看向他们一行人。
“好好好,好个三成把握。周邢邑!你们,你们几个,对这法子又有几成把握?”
太医诊治求得就是一个稳字,没有把握的事他们根本不敢下手。
几个太医面面相觑,随即都同杨院判一起,羞愧的低下了头颅。
“臣等无能!”
元帝看着他们,只恨不得马上用剑斩了这群无能之徒!眼看着床榻上的郑舒窈面色越来越青,好似下一眼就能去了似的,元帝那颗心就疼惜的不能自己。
这是长清长姐留在世上唯一的孩子啊!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没有保护好璨璨?长姐知道了会不会怪他?
罗钦盛在一旁看着元帝直愣愣的盯着小郡主出了神,心下焦急万分,眼瞅着小郡主面色越发的不好了,罗钦盛刚要开口,便眼尖的看到一人,他要出口的话就变了一句。
“皇上,陈尚宫到了。”
元帝被这一声扯回了神,眼神顿时犀利的看向来人。
陈尚宫一身青衣宫服,平日里原本肃然的脸现下一片黯然。
来的时候她便是跑着来的,她是长公主留给小郡主身边的体己人,可未曾今日竟是出了这等事故,她陈云芳真是有愧于长公主啊...
陈尚宫走到元帝面前,先是看了眼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小人儿,随即便直挺挺的跪了下去。
“罪臣陈云芳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元帝一见她便难掩怒气,眼神是越发的犀利。
“你来的倒是时候,先前干什么去了!”
陈尚宫悲痛的闭上了眼,俯身触地。
杨院判不想错过最后的时机,不得不开口打断元帝的话。
“皇上!小郡主的身子已经耽搁不得了,还望皇上尽做抉择!”
抉择抉择!
元帝一双凤眸已经红成了一圈,他走过去紧紧的握住杨院判的肩膀,一字一句的从嘴里挤出来:“杨同盛你给朕听好了!小郡主这条命你要是救不回来!那这里的所有人就都给我的璨璨陪葬!!”
说罢便狠狠的松开了手,又看了眼床榻便大步走出了卧房,罗钦盛快步跟了上去,脸色也是一阵的发白。
叫所有人陪葬,先不提杨院判他们这些年付出了多少,就单单是人数,也超出了郡主的品级了啊...只是看着皇上那发了狠的模样,罗钦盛满脸的苦色,圣祖保佑圣祖保佑,小郡主这次一定要得度难关啊...
卧房内的一众人面如土色,谁都知道这一次连医术高超的杨院判都只有三成的把握,这一次他们的小命莫不是要...
杨院判见元帝一走便立马从地上站了起来,招呼着宫女马上打来几盆热水,从药箱子里拿出了深褐色的一卷皮革,往床榻上就是这么一摆,然后转身跟周太医他们说:“你们都下去商量着药方吧,这儿留我一人足以。”
几个太医自知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留在这里也只会让杨院判分神,自己的命都掌握在别人的手里了,还有什么不好说的呢?几人眼神对视了一番,最后还是由周太医领头对他俯身行了一礼,然后便果决的出了卧房去。
剩下的几个太医俱是面含难色,有一学一出去了。
如此一来,整个卧房只剩杨院判,药童和帮忙的几个宫女了。
随后药童举着火烛上前一站,杨院判不在耽搁,动作极快的取针,淬火,然后毫不犹豫的下针。
整个卧房内除了宫女们克制的脚步声,便只有杨院判的呼吸声稍重了些。
在这大寒天里,杨院判浑身都跟过了水一般,连头都冒着细汗。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停住了手,伸手接过药童递过的干帕子一抹额头,沉着眼神看着床上插满金针的小人儿,如此,便只待天命了...
痛...
好痛...
大婚当日被火烧在身上的那种余痛似乎还烧炽在身上,心中是撕裂般的痛楚,那种痛让她喘不过气来。
作为当今圣上最疼爱的外甥女,郑舒窈出嫁时的风光都快及一国公主了。
凤冠霞帔,十里红妆,整整一百三十抬的嫁妆那是稳稳当当的绕着盛安城走了一圈,受尽了百姓的惊叹和艳羡才随着迎亲队伍进了新科状元的府邸。
盛京第一美人大婚,谁不想来瞧瞧?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到最后竟是一场大火烧没了所有,包括那个盛京第一美人,当今大元国的丹阳郡主。
究竟是谁放的火?还是那日大风不小心将桌上的火烛吹到了地上才起的火?这都不重要了,大火来势汹汹,待郑舒窈觉得不对劲时一把掀了红盖头,灼热的火与满屋的红已经彻底的融为了一体,原是算好的吉日,深秋不冷不热的嫁人最是舒畅,可没想到那适人的风最后竟成了压死她郑舒窈的最后一根稻草。
火越烧越大,时不时开始有物塌陷下来,有一根大梁在头顶摇摇欲坠,郑舒窈慌忙向着大门口逃窜,跑时屋内巨大的横梁从当头落下,重重的击在她身上,她的头被砸的倒在地上,鲜血从头上披下来,迷花了她的眼睛,真的好疼啊。
陈尚宫一脸绝望的被人拦在新房外头,斯声大喊她的名字;养心殿里的元帝收到消息后也立马架马出了玄武门赶往状元府。
来晚了。
风太大了,火势时时不灭。
丹阳郡主生平最怕疼了,想当初初学女红时被针扎了一指后,郑舒窈再未碰过针线一次,如今竟是被火活活给烧死,她好不甘哪...
她是舅舅捧在手心里的珍宝璨璨,是大元最最貌美的郡主,她肆意的人生怎么能刚起了头便就此止住了呢...
郑舒窈越是疼她便越不甘心,染着丹蔻的十指就这么嵌入肉里,她不要,她不要就这么死去,她不要!
杨院判本就死死的关注着郑舒窈,看着扎针后不久郑舒窈便有了反应他顿时喜形于色,上前查看她的反应。
见郑舒窈满头冒起了大汗,表情也甚是挣扎他脸色顿时又是一变,伸手掀开被子,便瞧见郑舒窈的一双小手死死的攥在一起,杨院判的脸哪儿还有刚才的喜色。
“快!给我几张棉帕子!”
宫女听后忙翻起了一旁的小柜子,最后却只找到一匹久置的绸缎,管事姑姑见情况紧急,便直接拿了剪子对着绸缎剪了下去。
“杨院判,”
杨院判此时一双手正紧紧的扳着郑舒窈的一双小手,也是奇了怪了,明明是个年岁不大的幼童,力气怎会如此之大?
“姑姑快!将帕子塞进郡主的手里!”
杨院判顾不得自己动手拿了,连忙出声打断了管事姑姑的话,直接告诉她怎么做。
管事姑姑一听也不在说什么了,拿起几张刚剪出来的绸缎帕子就塞进了郑舒窈的一只手里,这下不论郑舒窈再怎么用力也不会伤到手掌心了,另一只手杨院判也是依法炮制而成,一人扳手一人塞绸缎。
最后杨院判还不甚放心的捡了块干净的料子放进了郑舒窈的嘴里,怕她被金针刺激时无意识的咬到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