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孟执在听到探子的回报之后,一下子双膝瘫软,跌坐在地上。这是这个年近不惑的铁血将军头一次这么失态。
在这之前,他和萧然有商量过,如果孟家男丁被押上法场,他就率领三百亲卫拼死也要救下几人。
就在刚才,他们甚至已经定下了营救计划,而孟执腰间的佩刀已经被擦了又擦,只待一声令下,便可疾赴刑场,前去救人。
只可惜转眼间,情形急转直下,孟家男丁全部在狱中秘密饮了御赐的毒酒,连朝野上下都是过后才知。
那可是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啊,孟执紧紧攥着拳头,指甲狠狠地掐入肉中,就要渗出血来。
萧然风尘仆仆从外面回来,看着大家一副霜打了茄子般的模样,心中已预感不好,再看舅舅孟执的状态,他已然明白过来几分。
”梁帝,可真是爱惜自己的羽毛啊!“孟执发出一声感慨。
萧然静静地看着他,想听他把话接着说下去。
“早料到孟家横竖都躲不过皇帝猜忌之心,赐死已是板上钉钉,只是万万没想到,都到了这个份上,梁帝还在想着要顾及自己的颜面。”
孟执语气停顿了片刻,周围的人都在听他怎么解释。
“孟家怎么算,也是国之重器、一代老臣,如果将这一大家子一齐压赴菜市口绞杀,到时血流成河,围观的老百姓会怎么想,会怎么评价皇帝?”
孟执咬着牙齿,似是要将他满腔的愤怒都喷薄而出。
“因此,选择了鸩杀。”萧然道。
的确,在狱中神不知鬼不觉地动手,避免了很多麻烦。
明面上说是为保孟家体面,到头来不过是维护他皇帝体面,和那假惺惺地追封相差无几。
一场抄家灭门的风波过后,众人是狂悖不堪、霍乱朝纲的肖小竖子,而梁帝还是那个不计前嫌、宽宏大量的明君。
这用忠义之血铺出来的帝业之路,古往今来无一例外。
“大家准备一下!”短暂的沉默之后,萧然忽然对着大伙儿说。
大家愣了一阵儿,不知在这番颓势之下,太子还能有什么名堂。孟执也觉得奇怪,看向他的亲外甥。
萧然扫了一眼众人略有些疑惑的眼神,轻咳两声,镇定心神,接着铿锵有力地说道:
“此地通往魇丘的小路,我和影卫刚刚已经探知,我们沿小路去而折返,不过半个时辰的路程,小路周边皆有草木掩映,十分隐蔽。“
他边说着,边示意旁边的人展开地图,周围几人即刻拥过来。
萧然抬起食指,指着地图上的各个据点,逐一讲给众人听。
他此时身着一件浅灰色箭袖交领,足蹬一双深蓝色皂靴,一身精练的江湖人打扮,此时站在人群中,指点部署准确明了,众人纷纷敬佩地点点头。
孟家男丁已死,但是女眷还在,魇丘围场虽然也有兵士把守,但终究不比牢狱和刑场,想要救人还有一线希望。
众人终于有一丝喘过气来的感觉,屋内气氛和缓,只待时机成熟,这些人便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营救。
另一边,天牢里的孟家女眷,已经按照圣意,分成了两个队列——年老者和年轻者。
年老者由几名侍卫押送,前往魇丘围场,而另一些年轻者则由宫人引导,前往宫中掖庭,充当奴婢。
牢房里,不免又是一阵骨肉分离的痛哭声,闻者悲痛,见者叹息。
孟铎死之前叮嘱过的四女儿孟澜裳,此时正紧紧地把自己的小女儿搂在怀里,做最后的告别。
“娘亲,我怕~”女儿的小脸紧紧贴着孟澜裳的脸,澜裳感觉到她嫩嫩的脸颊上,正簌簌滚下滚烫的泪水,咸咸的。
“丫头,别怕”澜裳又把女儿抱紧了几分,轻轻拍拍她的后背,“丫头,娘亲虽然不能和你同去掖庭,但咱们总有再见那一天,你要好好活着,无论怎样都要好好活着,听到了吗?”
这番话语声不大,却默默地融进了女儿的心底,她乖巧地点点头。
“娘亲,女儿记着呢,娘亲也要好好活着,女儿还等着娘亲带我去见父亲呢!”
“父亲”这个词一出口,孟澜裳再也压抑不住自己内心的悲痛,泪水夺眶而出。
她怕吓着孩子,努力收住哭声,而后悄悄地用衣袖抹去了脸上的泪水。
“嗯嗯”她点点头,哽咽着说,“娘亲答应你,答应你。”
“快点儿快点儿,啰嗦什么呢?快走!”
后面的侍卫一把拉过了孟澜裳,她没来得及反应,猛地撒手,倒把女儿不小心带倒摔在地上。
澜裳心急想要回去扶起女儿,却被一道犀利的鞭子横空抽中了手指,狠狠地挨了一鞭。
小姑娘眼睁睁看着母亲被拽走,趴在地上连哭都没有了声音,眼睛里全部是恐惧。
不一会儿,幼小的她被宫人扶起来,抱走了。
母女俩遥遥而望,直到两队人马各转过一个城角,再也互不相见。
魇丘围场在城西乱葬岗的另一边,说是围场,实际上到处都是上古的坟丘。
说来古人也十分注重风水宝地的说法,以致围场四周树木苍翠、小溪淙淙,白天看去。
若非靠近,也许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在重重树木掩映下的,竟然是一座座的无主孤坟。
孟澜裳跟在队尾,神情郁郁,她心里很清楚,女儿进了宫,恐怕就再也难有相见之日了。
她的泪水在无声地流着,不知道到了围场,还有什么样的命运等着她。
约近傍晚时分,孟家十多口所谓年老女眷终于被押送到了魇丘围场。
天边夕阳西下,一团团红云在围场上空密密交织,天地间笼罩着一种似压抑、似妖异的不安定气息。
她们被安排在围场南边的偏殿中,让孟澜裳意外的是,这空空的大殿竟然没有想象中破旧,似乎是在来之前,就已经有人提前打扫整理过。
侍卫把她们送到,就离开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些嬷嬷打扮的妇人。
她们无一例外地都身形肥硕,看上去就知道在这里伙食待遇不错,见到孟家人,这些嬷嬷则出人意料的和善。
为首的一位老嬷嬷鬓边别了一朵海棠,笑语盈盈地迎上来,却没有说话,而是悄无声息地将孟家的女子一个个挨着打量了一遍。
澜裳发现,她看到长相姿容还不错的,便点点头,看到容颜老去、满脸皱纹的,便轻轻摇头。
随后她们这些人便按照“点头”和“摇头”被分成了两组。
“这是做什么啊?”
旁边的一个孟家女眷轻轻拉了拉澜裳的衣角,不安地询问道。
澜裳虽觉疑惑,但是一时间也猜不出是在搞什么,开口问,似乎也不现实,毕竟她们是女囚身份,只能硬着头皮静观其变。
“你们,去那边,领些用具,跟着去干活吧!”
那戴海棠的嬷嬷对着“摇头”组肃声嘱咐道。
回过头,她接着对“点头”组的人说:“你们几个,跟我走。”
语调竟是出其不意的柔和,却让孟澜裳没来由的心中一凛。
梁帝的旨意说的是,年老者充入魇丘,可是这被送过来的,除了年老者之外,还有她和几个二十多岁的少妇,实在算不上年老者。
起初她还奇怪,然而此时此刻,那种不详的预感更加强烈的爬上心头。
魇丘是什么地方,她也有所耳闻,虽说是皇家宗族的狩猎之地,恐怕也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背地交易。
她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这嬷嬷又挑拣了一些容颜尚佳的人,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在她身后,刚刚问她话的那名孟家女子,此时有些瑟瑟发抖,想必她也察觉到了。
叶府华灯初上。
想来,孟子吟在这里已经待了五日之久。
这些天她陆陆续续听到孟家的一些消息,今日更是探听到,孟家女眷被押到了魇丘围场。
她内心里暗自纠结着,虽然从小在孟家长大,但是她与府中宗族姐妹并没有什么交情。
唯一让她放心不下的,是多少有一分抚养之恩的孟家主母白氏。
“姐姐,叶叔叔叫你去用膳!”
子怜轻快地跑过来,到底是小孩子,身体恢复地可真快,昨日早起下床发现头不晕了,下午就活蹦乱跳了。
孟子吟看着甚是欣慰,但是也不忘纠正这个没心没肺的小丫头。
“怜儿,不能叫叶叔叔,要叫哥哥,听到了吗?”孟子吟故作严肃地对她说。
小丫头努努嘴,“噗嗤”一声笑出来:“知道啦,知道啦,姐姐是怕差着辈分,对不对?”
”什么辈分不辈分?我是怕你把人家叫老了,让人家一顿打,连累我一起被轰出去!“孟子吟咬牙切齿恨恨地道。
听了她的话,怜儿似是被戳中了笑点,在旁边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孟子吟利索站起身,拍拍衣服上的尘土,抬眼看了看渐渐西沉的太阳。
夕阳的余晖把半边天都染成了绛红色,另半边天已经有星辰迫不及待地涌出来,慢悠悠地将夜色弥漫过去。
她微微眯了眯眼睛,若有所思。
随即转身,伸手拉上还在笑得前仰后合的小妹。
“走,回去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