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阳尹外,被荒草掩映的一间小破庙里,萧然再一次打开了地图。
五天前他已经做好了全部规划,只等魇丘那边形势稳定一些,他们便要行动。
这次的主要目的,是救出孟家主母和孟执的四妹妹孟澜裳。
其实他们也未尝不想将所有人都救出来,然而细细分析了魇丘的兵力部署后,大家都认为那不异于天方夜谭、
再者,退一万步讲,如果真得可以将所有人救出,那么魇丘必定倾全力而出,到时他们带着一群体弱的老年人,根本逃不掉,结局可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相比较这个问题,在另一个点上,大家就有些争执不下了,主要是萧然和孟执对于谁带人去营救这个问题互不相让。
“少主,我带人前去即可,你务必镇守后方。”孟执非常坚决。
“舅舅,你现在被到处悬赏,但凡抓住,父皇定会致你于死地。”萧然更坚决。
“少主,如果被抓的是你,我们孟家的冤屈将来由谁来洗刷?”孟执眼眶红红的,几乎蹦出老泪来。
说实话,这一点萧然又何尝不知,只是他实在不忍心自己唯一的亲人冒此风险。
再三思量下,他终于点了点头。
再次看看眼前的地图,掐算着时间,想着舅舅一行人此时应该已经到了某个据点,萧然有些神思恍惚。
小破庙里四处漏风,放在地图旁的两只蜡烛被吹得左摇右晃,坡面地上的废纸、枯草都被风吹着打旋儿。
看到屋里易燃的东西比较多,再加之此时破庙里也仅留他一人,亮着蜡烛反而容易招惹过路的人,萧然索性把蜡烛吹灭了。
孤身一人坐于黑暗之中,身后是一尊年久失修的佛像,上面挂满了蜘蛛丝和灰尘,风从窗户吹进来,有飒飒地响动,似是某种野兽在低声嘶吼。
然而这于他而言,却并没有丝毫可怕的。
从前在皇宫中,9岁那年他因为逃学去宫外的小溪摸鱼,被梁帝罚关了三天三夜的小黑屋。
在那伸手不见五指狭小空间里,年幼的他每天只能挨到饭点才能听到人声,一开始他喊叫,后来慢慢地平静下来,再后来他感觉自己似乎和漫长的夜融为一体。
梁帝原本想以这种极端的方式,让萧然长长记性,从此不要再犯,然而没想到的是,这次经历却莫名催生了他对于黑夜的热爱。
自那以后,他倒是喜欢上了入夜后,坐在黑黢黢的东宫中自己和自己对话。
此时,他没有自言自语的心思,满脑子都在想营救是否顺利,如果不顺利,后面该怎么办?
诸般事物千头万绪,他面上依旧是一副持重模样,但是内心里却已是高度警惕、翻江倒海。
突然,门外传来阵阵脚步声,搅扰了外面还算平静的风声。
“有人吗?”
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萧然没有应答,他略一思索,便轻巧地翻过案几,躲进了佛像的后面。
“有人吗?”
伴随着轻轻拍门的声音,女子又唤了一声。
在确定破庙里大概没有人之后,女子小心翼翼地推开了庙门。
屋里地上尽是灰尘,这一开门,刚好扑面而来,女子下意识地掩住了自己的口鼻。
须臾,她睁开眼看了看四周,确定里面并没有什么异样儿,便放心大胆走了进来。
正当她背过身关门的刹那,萧然早已神不知鬼不觉地行至她的背后,只一招,那女子的脖子就被牢牢地钳制住了,两只手被反扣在身后。
全身上下动弹不得。
“啊!”女子吓得惊叫。
“你是谁?来这里干什么?”萧然冷冷地问。
“我……我……”女子看着脖子上正架着的明晃晃的利刃,一时间有些语无伦次。
“说!”萧然的声音像是十二月的寒冰。
女子被架地吃痛,慢慢道:“我只是路过此地,想来歇歇脚,并无冒犯之意。”
萧然发现这个女子似乎并不懂武功,于是他半信半疑,慢慢地松开了手上的力道,女子发现身后的人慢慢远离自己,这才舒了一口气。
女子偷偷摸了下自己腰间的荷包,转身地瞬间,灵巧地将一包粉状的东西洒了出去,只听对面的萧然发出一声惨叫。
他的眼睛被粉末蛰得生痛,手中的匕首“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你干什么?”萧然嘶吼着。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那女子干脆地说完,便拔腿要离开。
不过她刚准备去开门,门就被“哗”的一声从外面推开了。
“少主!”
原来是孟执他们回来了。
孟执擦亮了火匣子,屋里登时亮了起来,然而他有些呆住了。
眼前的景象煞是诡异,少主萧然双手蒙着自己的眼睛蹲坐在地上,一副痛苦的模样,而现在他的面前却站着一个姑娘。
先反应过来的是那姑娘,她看清了孟执的脸,兴奋地唤道:
“叔父?”
孟执看着这张稍有些陌生的脸,思索了一阵,终于露出几分惊讶:
“你是子吟,孟子吟啊!”
孟执先让身后的人赶快进到破庙里来,他们今夜行动还算顺利,虽然没能救出四妹孟澜裳,但是孟家主母,和其他几个孟家老人都被救出来了。
“主母!”孟子吟快奔过去,对着老人家磕了个头。
孟家人中,她最为亲近的,也就是孟家主母了。
主母看着孟子吟,语声有些哽咽,那一日,她是亲眼看着这孩子背着子怜一瘸一拐地走出了牢门,以为之后将永远阴阳相隔,然而千回百转,她竟然又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她哽咽着扶起了子吟。
孟家人忙着认亲,似乎都忘记了刚刚被不知名药粉迷了眼睛的萧然。
“丫头,你洒得这是什么东西?”
一个清冷的、毫不客气的声音从人群里传过来,孟子吟向着那个方向看去,萧然此刻已经被人扶了起来,坐在了一旁的石凳上。
看大家对那男子都很客气,孟子吟想这应当是叔父的伙伴了。
可是转念想到他刚刚粗鲁的、不分青红皂白的绑架行为,她有些没好气地回答:“三七粉而已,坏不了眼睛!”
“子吟,快来给太子殿下赔罪。”孟执站在萧然那一侧,招呼孟子吟过去。
太太太太子?
孟子吟从前只见过太子两面,而且都是隔着人群,根本没有仔细看过太子的容颜,所以即使近在咫尺,她也认不出。
况且,不是说太子已经在宫中自杀了吗?
她睁大了眼睛,好奇心促使她走了过去,端详着面前的人。
他此时眼睛因为畏光,被绑上了一条薄薄的黑色纱带,大概是从自己手腕上取下的束袖衣带。
纱带之上,只看得到两条好看的眉毛,而下面则是笔挺的鼻子,以及一张抿住的薄唇。如果说叶琛的俊美略带妖异,那萧然的俊美则带着上位者的那种盛气。
“叔父,侄女认为,必是太子先予我赔礼道歉才是。”孟子吟看着他,也毫不客气地回怼。
众人乐了,想看看萧然怎么回应。
“是你耍阴招,用‘毒粉’迷了我的眼!“
“那是谁先绑了我?”
“是你鬼鬼祟祟,大半夜来扣门!”
“那是谁听了问话也不回应,更加鬼鬼祟祟,拿匕首威胁我?”
在一来一回的言语交锋中,孟执终于明白了事情的大概,随即“哈哈”笑着打圆场。
“看来,不过是误会一场嘛。都是自家兄妹,在这荒山野岭的破庙中,就别争执啦。”
孟家主母和其他的女眷也连忙附和:“是呀,是呀,这不打不相识嘛,哈哈哈哈……”
在这十多天的逃亡中,孟家人已经很久没有过这么轻松的氛围了,大家难得笑了笑,不多时便陷入了沉默。
“事不宜迟,舅舅,我们得快些转移。”萧然转头对着孟执坚定地说道。
大家纷纷点点头。
只是,这到哪里去,却成了难题。
孟执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子,眉头皱成了一团。
这建康周围的小城到处都在贴他的悬赏画像,这里已经变得极为危险,况且他们今夜的行动,应该马上会惊动朝廷插手。
朝廷用脚指头想,都能轻而易举地想到是孟执做的好事,毕竟在梁帝眼中,孟家只剩了孟执一人。
当务之急,必须得马上离开。
“去青州如何?”实际上,几天前萧然就在想可行的退路。
“只是青州地段是南平郡王萧杰的食邑,他的势力在那边非常大,我们过去会不会太过危险?”孟执说出自己内心的担忧。
“萧杰,我太了解了,不过是公子哥习性,地方上的人依附他,只是因他有个王位罢了,貌似同气连枝,但实际上外强中干,何况他现在还想通过与陈氏联姻来登上太子之位,朝中盯着他的眼睛可不少。”
那日,安插在东宫监视太子妃的宫女雀儿将消息秘密传给了萧然,那个时候,他的心里就有了筹谋。
另外,想要前往青州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想查清之前的谋杀案都是谁在搞鬼,他隐隐觉得青州将是一个揭开谜团的起点。
听着萧然的解释,孟执轻轻点了点头,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其实已经在权力的纷争中禹禹独行很多年了。
但是,萧然还在犹豫着一个问题,那就是带着孟家这些年迈的女眷长途跋涉,着实不容易。他和孟执都不约而同地望向坐得稍远一些的孟家女眷,然后两人又不约而同地看看彼此。
“不容易也要带着。”
萧然斩钉截铁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