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夜,皇宫大内各处的宫人皆是少了,他昏沉着身子,被人当做畜生一般架着拖拉了一路,身上的衣衫不整,浑身皆是血迹斑驳……
锦瑟殿的大门再一次被打开,侍卫站在门口将言璟珃丢进锦瑟殿里,随之离开,言璟珩还是为他准备好披风盖上,可刚盖在他的身上,他便是惊恐万分的醒来……
“不要……不要!”
“是皇兄,不怕了,璟珃……皇兄在呢……”
言璟珩抱着他冰冷的身子,言璟珃惊魂未定的看着此人,双眸纯粹,此刻尽是布满了血色:“皇兄……”
他带着哭腔唤出,言璟珩将他护在怀里,见他如今的模样心里撕心裂肺的疼!
“对不起,都是皇兄连累你,是皇兄没用,都是皇兄的错……”
他埋在他锁骨前声声哭诉,兄弟二人此刻相依偎在一起,明明是高高在上的皇子,此刻却像极了苦命之人!
言璟玦几人如期赶来,见他们二人如此,心里过意不去,可他们又怎么敢同静宜贵妃斗!
“怎么会这样,他身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伤!”
言璟琛看着那言璟珃浑身的血迹,不免心疼的厉害!
那随行的小太监向来照顾八殿下言璟珃,如今听言璟琛问起,更是替八殿下言璟珃委屈:
“殿下,贵妃今日将八殿下扔进蛇坑里折磨了一天,这身上,都是让蛇咬的,贵妃娘娘说了,七殿下若是再不交出地形图,明晚就不会再放八殿下回宫了……”
小太监也心疼自家主子,他们主子做错了什么,被那静宜贵妃害得痴傻多年,如今还要被她日日抓去折磨从而威胁七殿下,静宜贵妃这和蛇蝎毒妇有什么区别?
“不行!不行!!!”
言璟珩受不了,他绝不能让言璟珃再被走了,皇上皇后还要四天才能回来,言璟珃现在只剩半条命了,他不能再去了,不能,绝对不能……
言璟玦他们闻之揪心的难受,只可恨他们不是孤身一人,他们也没有那么厉害,他们也是人,也是有弱点的,这世间,不到最后一刻,终究还是恶更胜一筹……
……
那不远处的转角,他站在暗处看着锦瑟殿那处,隐约听见那一声声无助的哭声……
他回了宫,什么也不说,垂着眸子,看着那地上被暗冷的月光拉的很长的影子,孤零零的,和他这个人一样……
他该开心,因为,这是他们的报应,他们欺负他,针对他,羞辱他,对他做了那么多恶事,这都是他们的报应,他应该高兴……
“殿下回来了……”
华云飞在重华宫门口守着,见他回来才是放心了!
“去温壶酒来!”
他轻声吩咐着,走进殿里,华云飞跟着他入了殿,看得出他失魂落魄的模样,但此刻天寒,不免劝着:“太医说殿下前些年饮酒过度伤了脾胃,不能……”
“就喝一点。”
他轻声打断华云飞的话,那声音轻轻的,似没有力气:
“去吧,去温一些来!”
他似请求,华云飞见他这般,又仿佛见到了当年刚见言瑾瑜的时候!
“那,那说好了,就只能喝一点!”华云飞应了,他是不愿让言瑾瑜喝酒的!
从前在北境,言瑾瑜饮酒度日,后来时间长了伤了脾胃,太医便不让他喝了,言瑾瑜也是听话,虽现如今也是习惯喝些小酒,却也都是有量的控制,尤其现在天寒的夜里,他几乎是不喝酒的!
可今日,他方才自己不声不响的出去一趟,片刻功夫回来了,怎得就变成这样郁郁寡欢的模样!
华云飞初见言瑾瑜的时候,他便是如此寡言少语,双眸里看不到任何的光彩!
那个时候,杨大将军杨承坤告诉他,什么也别问,什么也别说,就在言瑾瑜身边安安静静陪着就好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可第一眼看到言瑾瑜的时候,他心里便觉得很难受!
他一个男孩子,还是南国堂堂嫡皇子,竟瘦弱至此,整个人看起来一点生气都没有,就像是一个被全天下抛弃的人,饶是华云飞有再多不解,他都不忍心问出口!
那段时间,他在言瑾瑜身边守着,成日成日的守着他,言瑾瑜从不与他说话,跟他也保持着很远的距离!
刚开始的时候,他能明显的感觉到,言瑾瑜不敢看他,不敢接触任何人,像只受了惊吓的小野兽,纵是有一身张狂的资本,也没了该有的底气……
华云飞记得,言瑾瑜第一次叫他的名字,是陪在他身边一年后的事,他当时,很小心的把“华云飞”这三个字唤出来,声音极轻,像是害怕,又像是在试探一样,华云飞当时没听清,便没能第一时间回答他,没想到,他竟是低下头,不敢再唤他了,似乎是知道他不理他,不敢再尝试了!
华云飞当时看着他,也能察觉出什么来,所以便迟疑的应了声:“殿下方才是在唤我吗?”
他听着,没有回答,只是抬头看了眼他,又低下头,华云飞隐约看见他当时嘴角上扬,似笑了,那感觉,就像是,赌赢了一般……
他记得,言瑾瑜第一次吩咐他,和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你可以给我杯水吗?我口渴……”
华云飞当时听着,穆然都惊到了,他从来也想不到,言瑾瑜堂堂皇子,与他说话,竟满满都是请求之意……
华云飞当时应下,将水倒好了连是递给他,言瑾瑜接下水,竟俯身与他称谢,华云飞只得惊的连连还礼!
接着,他不再说什么,话少的实在可怜……
可他这些年在言瑾瑜身边清楚的知道,言瑾瑜是一个温柔到了骨子里的男孩子,他所有冷面薄情,也许是被这世态炎凉伤透了心的伪装罢了……
那酒温好,言瑾瑜一杯接着一杯灌下腹中,犹如那些年一样,不加节制,似就想着,能用酒麻醉自己也是好的!
当年的事,犹如昨日,他恨,也怨!
怨他们,甚至他怨过自己的父皇,为什么非得要他保护他们!
他原以为他们是兄弟,是藕断丝连的,剪不断的兄弟情义,他自知自己是嫡子,是要做太子的人,他愿意去保护他们,保护南国,可是他错了!
他一心幻想的美好与善良,在这深宫里,终究演绎成了一出笑话!
他记得,八年前的那个夏夜,似也不冷,甚至略微有些燥热,却不曾想,那样的一个夏夜,竟成了他人生中最冷的一个晚上……
那天,他被自己的父皇一路抱回殿里,他的眼睛直直看着那满天的繁星,明明他记得,那天夜里,满天都是繁星璀璨,但偏偏,那天夜里,他的眼睛里却再看不到任何的星光……
十岁到十一岁的那一年,他病了,病了好久,前朝只字不提,后宫,哪怕是静宜,或者太后,在那一年里,都显得极其安分!
他也彻底安静了下来,什么也不求了,什么也不盼了,看什么,做什么都没了兴致,有时候,他的父皇喊他,他都是要等好久才能反应过来……
明明他身体很好,偏偏他越来越瘦弱,整个人看起来苍白无力,越来越像个活死人……
他记得当年太医说:九殿下命不久矣……
命不久矣?
他快要死了?
他当时听到这句话,竟不是怕,不是留恋,而是期待,是盼望,是求之不得……
可为了救他,他的父皇唤了许多太医,还有南国最好的医士,哪怕是江湖游医,都曾来为他看过,可最后的结果,仍然是那四个字——命不久矣!
后来北境战乱,朝廷需派兵相助,太医谏言,建议将他送去北境,远离这个环境些时日,兴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皇上一开始不愿,心疼他,也舍不得,那个时候,堂堂一国之君,害怕,怕他那么去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可每每看到他越发瘦弱的身体,那双眼空洞,无异于等死的神情,他便是更是怕了,后来,终究是为了救他,皇上决心赌一把!
他十一岁那年,皇上将他送去了北境,让他远离这个将他伤的遍体鳞伤的皇宫……
一别七年,他回来了,他也以为自己放下了,可他现在才知道,那是自欺欺人!
他看到这些曾经欺辱他的皇兄一个个沦落至此,这些年过得如此卑贱,他该开心,这不正是他想要的吗!
可他竟笑不出来,半点也没觉得这有什么可开心的!可他不愿像从前一样再去护着他们了,但偏是,他竟也不愿见到他们一个个那般落魄的模样……
那些年他们伤他至深,他凭什么还要保护他们!
他们是皇兄,是哥哥,可他们从来没有把他当做弟弟看待过!
他于他们而言,是仇人,是敌人,从来就不是弟弟!
他们活该落得这般下场,如果,如果那些年他们可以有所收敛,如果八年前的事没有发生,如果他们对他可以有丝毫怜悯,他们不会落得这般凄惨,他也不会变得如此!
可到底是,这世界上没有如果,他遭受过的一切伤痛,都曾清清楚楚的体会过……
“能重来一次就好了……”
他喃喃自语,如果能重来,他宁可生入贫苦人家,也不愿要这富贵荣华!
华云飞在一旁听着,却是不懂他这话:“殿下要重来一次做什么?”
华云飞问着,只觉得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吗!
言瑾瑜听着他问话倒是单纯,有时候真羡慕他什么都不用操心……
“本王自然是想重来一次,别在生入帝王家了……”
他答着,又闷了一口酒,华云飞听着,倒也不意外!
“殿下别这样……”华云飞最担心见言瑾瑜如此借酒消愁的模样!
都说这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不论是重来多少次,过怎样的人生,终究这一生都不会顺风顺水,他都会有自己人生里的磕磕绊绊和不愉快的事情!
言瑾瑜羡慕平淡生活,可平民百姓自然也正在羡慕着他们这些生来便是九重天尊贵的人,人人都有想要的,都有所愿望的,都有所美好的,可却不可能所有事都尽如人意,面对现实,放宽心,欣然走向余生才是重要的!
“殿下!”冰清唤着,也能多少猜得到言瑾瑜此番为何,此刻不敢与他提及,只好换了个话题与他说起:
“殿下怎么能不生入帝王家呢,若殿下不是这南国的九殿下,那霜儿小姐可就是别人的了!”
冰清提起韩明霜来,他听着,手中捻着举起的酒杯停下,抬眸起,脑海中,似浮现了她的音容笑貌……
她笑起来很好看,这是他一直认为的事实,他那些年曾见过最美好的模样,就是她了……
“嗯……”
他生硬的应下,不假思索的点点头……
是!若韩明霜是相府嫡女,他就必须生入帝王家才能与她相配!
幸好,这人心薄凉,他还有她,韩明霜当年说过等他,她没有食言!
他还有她,真好~
这么多年,除了他的父皇母后,还有一个人在等着他,真心实意的为他好……
他眼眸里渐渐犯起一层水雾,嘴角上扬,却是笑的温柔……
冰清见他可算是不难么难受了,才算是放心,此刻又提起韩明霜,在他身边劝着:
“殿下若是宫里闷,等空闲下来去找霜儿小姐如何?奴婢听说,入了腊月,到了年底,京城长街卖东西的越发多了,好些都是平日里没有的,霜儿小姐肯定也想去逛逛!”
冰清说道,想来若不是回了京,亲眼见过言瑾瑜和韩明霜在一起的模样,她这辈子恐怕都不会知道,言瑾瑜,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冷面南国九千岁,一笑起来,竟是惊艳了众生所愿……
言瑾瑜听着,放下了酒杯,只愿这辈子,有她一个肯相信他,爱他,便足够了……
她当年的一个笑,成了他这些年里唯一的光……
韩明霜或许都不知道,他喜欢她,很喜欢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