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小时后,李之沐坐在八盆小龙虾旁边,笑得很是宽容。
沈暮歌目测体重绝不过百,吃饭的架势却是真的不输饕餮。
她十指飞扬如弹琴般,油花都在空中飘散,几乎能感受到鲜嫩的虾肉在唇齿间炸裂。
他也挑起一个尝了尝,一口辣油几乎让他说不出话来。沈暮歌眼波一转又打起了另一个鬼主意:“之沐,你现在是自己住吗?”
“是。”
“合租还是自住?”
“我家在海城之前有一套复式loft,我回国就自己住。”
“那太好了,我还没有寻到住处,不如你租一层给我,我付租金。”
“好……”美女自动要求登堂入室,作为一个正常男人,他没有拒绝的道理。但其实他是被弥漫的辣味塞住了喉咙,觉得解释都好累,不如答应算了。
“一言为定!”如果不是满手油,此时应该有个击掌盟誓。沈暮歌笑得像个九十斤的孩子,但她并不是无理取闹。
一来她需要个稳定的住处,而李之沐是个很好的掩护,还有一辆车,可以减少她乘坐公共交通的风险。
二来倘若宋亦城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李之沐也一定帮得上忙。
生活的反转,早就教会她在不违背道德的情况下,用尽聪明才智。
只是确实有对不起李之沐这孩子。只是谁叫他长得帅呢,就算是危机重重,她也可以选择做个颜控啊。
就这么想着负疚感便减轻了很多。李之沐很耐心地配合她出演,还是那般温文尔雅地笑着。
原来此生,还真的能有这样的时候。
那些痴心妄想,原来真的不是妄想。
手术前李之沐和沈暮歌带着皮皮去了趟迪士尼乐园。
一开始沈暮歌并不同意,一来皮皮的情况随时都会有风险,需要医护人员随时照顾;二来自己也并不想去到人多拥挤的地方。
但听医生讲解完手术风险后她改变了主意。手术成功的概率不到30%,而且手术后出现排异反应的可能性相当高。皮皮要闯过这道鬼门关,更多的要凭运气了。
这短短的一生,他已经走得那么辛苦。而他心心念念就是想去一次迪士尼,让人怎么忍心拒绝呢?
穿上宽大的衣服,帽子遮住黑黄的脸,皮皮看起来似乎和一般小孩也没太大区别。
李之沐抱着皮皮,沈暮歌负责规划路线和排队,一天下来也玩了三个最温和的项目。
后半段皮皮的精神也相当不济,几乎整个人都趴在李之沐身上,在黄昏的暮光里,小小的一只,尤为令人心疼。
路边有商家拉他们合影,沈暮歌很有兴致地拉着李之沐摆了半天姿势。
拍立得洗出来的相纸上,单手抱娃的李之沐很有男模的感觉,她揽着他的胳膊,心机地垫起了脚,被捕捉到的却是一个闭眼大笑的样子。
“哎呀我的妈,我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重拍重拍!”
“不会啊,我觉得很好。”李之沐笑眯眯地说,“就这样吧,我要束之高阁,悉心珍藏。”
“你说皮皮会好的吧?”沈暮歌看着照片笑着笑着又开始了忧愁。
“一定。等他出院了,我们再来一次迪士尼,多拍点照片,可好?”
“好!”沈暮歌把照片小心翼翼地放进李之沐的口袋里,“谢谢你,之沐。我其实没有照顾小孩子的经验。因为有你,这些天感觉也镇定了许多。”
“好巧,我也是。说吧,想吃什么?”
自从成为了李之沐的免费租客,沈暮歌不仅省下了大笔房租,连饭票都有了。
虽说她这厚颜无耻的性子从小也可以看出一些端倪,但这些年却是因为境遇的大变而收敛了许多。
但李之沐就是这么善良又脾气好到感觉可以予取予夺的人,就好像……以前的宋亦城。
沈暮歌被这种突兀的联想吓了一跳,另一种感觉也更加强烈:“之沐,你有没有觉得,好像有人跟着我们?”
“肯定啊。”李之沐换了个姿势抱皮皮,“后面全是跟着你的人。”
这会儿大家都赶着去看烟花了,几乎都是被人流的惯性裹挟着往前走。
“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是觉得这些天好像身后总有人在盯着我们似的。”
在李之沐家的日子过得风平浪静,每天只是医院和住处两点一线地跑,像他这样没有经历过什么惊心动魄的人,其实也不会有什么过高的警惕性。
但他却是极用心地听了她的话,“上次新闻事件闹得那么大,也许有记者在暗中跟踪报道我们也说不定。现在的媒体啊,都是毫无人性。”
他牵了她的手,“跟紧我,我们看完烟花就回去。”
沈暮歌被他拽着往前走,“怎么每次我穿这件女巫外套你们就扯我,真是太讨厌了!”
八点整,烟花亮起。
十八岁以前每个除夕零点时分的固定节目,就是和宋亦城一起放烟花,风雨无阻。
记得有一年南临下了罕见的暴雪,一直堆积到了及膝的地方。在这样的天气下出门的都是生死之交,宋亦城竟生生背她走到了公安大院的空地外,给她放了一地城堡形状的烟花。
那晚的烟花没有这么盛大多彩,却是横亘她回忆里最美的一次。尽管她向来都被大家捧成了掌上明珠,只有那一刻觉得自己最像一个公主。
沈暮歌抬起头来又是没心没肺,冲着醒转过来的皮皮说,“快看你最喜欢的辛巴马上就要出来了!”
睡眼惺忪的皮皮咧嘴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比烟花还亮眼。
漫天的璀璨下,李之沐不自觉地吮吸着身边女孩的气息。若要说此时的心愿,莫不是时间就在这里停驻就好。
“皮皮,要加油啊!”
经历了十个小时的生死挣扎,手术结果出人意料地成功。
虽然经历了包括心跳骤停在内的各种险情,主治医生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供体的成活率会有80%以上。
也就意味着皮皮有很大的几率能够恢复到正常人,起码先平稳过渡到自己的十二岁。
得知结果的那一瞬间,她一个激灵跳了起来,差点撞倒了李之沐。超大的冲击力让李之沐呼吸都暂停了,但那张狂喜到扭曲的面庞却很好看,好看到他也不介意此刻的自己已眼冒金星。
喜极之余,沈暮歌第一时间想要致电的仍是宋亦城。
像他那么不可一世到已经无情的人,知道自己无心插柳的善举也许只是嗤之以鼻,但于情于理她都想和金主分享这个好消息。
从确认手术事宜到今天,中间也有近一个月的时间,宋亦城的出差一直没有结束,只有白望舒打过两次电话来询问,是否有需要帮助的地方,感觉也只是例行公事。
闲下来的时候,出于无法逃避的私心,沈暮歌也会发些皮皮治疗的图片和信息给宋亦城。宋亦城的微信一直是不回复的状态,但是也并没有删除好友或是拒收的意思。
一开始沈暮歌还会不好意思,后来就颇有些厚脸皮,也许这位公子只是时间过于宝贵没有兴趣回复而已,但这却让自己能够得到难以言说的满足。
小时候女孩子都喜欢欺负自己喜欢的男生,这也算是陋习难改吧。
电话拨过去依然没有人回应,沈暮歌缩在医院角落里悻悻的。
李之沐安顿好皮皮从病房里出来,如释重负地说道:“医生说皮皮麻药过了,明天才能清醒,今天想吃什么随便你点,我们庆祝下。”
希望皮皮顺利度过危险期,那这几日也就是自己在海城的最后几天了。
这一个月李之沐作为工作和生活中的伙伴,当之无愧得满分。
想到即将面对的分离,心下又多了几分怅然。沈暮歌笑起来像颗水蜜桃,“走!烤生蚝、大虾走一个。”
江边闹市的海鲜大排档,还裹在淤泥苔藓里,粘成一座小山的活生蚝被挨个劈开,放在炭火上盛满了葱姜蒜小米辣,吱吱地烤着。
黑啤深埋在大铁桶的冰块里,这个夜晚在烟火炙烤里又缠绕着绕肠的江风,满是繁华世俗的气息。
被美式快餐毒害已久的沈暮歌,对祖国的烧烤干锅情有独钟。
这些天他们也没吃过什么阳春白雪的上流餐厅,基本都是坐在街边撸串啃小龙虾。
这会儿已经一桶冰啤下肚的沈暮歌面前,蚝壳虾皮已经堆了半个桌子。面色也是从未有过得潮红,大眼迷离地晃荡着一潭深不见底的秋水。
“之沐,谢谢你。今天的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我蹭住蹭车蹭吃还总是欺负你,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讨厌?”
“我真的觉得你很熟悉,我们是不是上辈子见过?哦,不对!这辈子……”
“我知道我自己是美女,哈哈……但是也不至于对我这么好,你到底是为什么呢?”
手里有酒,怀里有心事,素来酒量惊人的沈暮歌开始放飞了自我,连珠炮般问题一个接着一个。
她并不需要李之沐的回答,他也无意作答,只是沉默如海又带着一丝笑意地看着她撒泼,像看一个童言无忌的孩子。
“我想回家,但是我又害怕回家。我不能回家,所以我才来的海城。”
“可是海城也只有伤心。只有你,让我偶尔可以不那么伤心。”
“你一定觉得一见面就要同居的女生很奇葩。但是好在你是个君子,如果你敢做坏事,我一定打得你妈都不认识你。那就可惜了你这张脸了,哈哈哈……”
等到她疯言疯语越见微弱了,一头长发几乎快要垂到油渍斑斑的桌面上,李之沐眼疾手快地起身扶住,让她安心地躺在自己的臂弯里。
沈暮歌脸颊滚烫得宛若岩浆,一碰触就让他感到刺痛,却更加让人贪噬。
李之沐抱着她回到了家,攀上二层的起居室,窝进蓬松的羽绒被子里。
这栋北欧极简风的二层loft,灰黑二色基调,鲜有装饰,此时她是唯一的亮色。
屋子被马马虎虎的沈暮歌搞得乱七八糟,破坏了原有的整洁,但只有她起伏的呼吸声,才让李之沐感觉到这还算得上是一个居所。
他换了个姿势靠床头坐着,让那依旧滚烫的面颊靠近自己的胳膊。
他是有多久,没有这么安静地凝望一个人。
他的气息随着沈暮歌起伏的胸脯紊乱,身体却僵硬又无力。
李之沐苦笑了一下,在那天鹅颈下加了一个枕头,犹豫着要如何帮她替换一身衣衫。
一只手刚要靠近,睡梦中的沈暮歌一把握住了他的手,一个侧身压在了自己的身下。
李之沐呆住了,压在那块白软下的胳膊好像不是自己的,片刻就成了虚无。
恍惚了半晌,他决定还是把手抽出来。刚一拉动,听见她不情愿地又往被窝里压了一压,嘟囔道,“不要动!宋亦城……”
外面夜色正浓,只亮着一盏床头灯,皎洁如月,明明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