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疲力尽后,沈暮歌又做了一个梦,再次回到了二十年前的那个晚上。
宋亦城背着沈暮歌在丛林里狂奔,连方向也分不清,被小猪一样沉的她压在身上还是健步如飞。
山林的小路蜿蜿蜒蜒,粗粝的树枝阻挡着去路,划过脸颊,弄得嘴巴里全是泥腥味,但他顾不得这许多。
她趴在他颈窝里喃喃道:“等找到了爸爸,你也要答应我,永远不离开我!”
“嗯。”滚烫的液体流下来遮蔽了视线,他努力仰起头来让它倒流。
广阔的天幕一片璀璨,他们今生都从未见过,那摄人心魄般耀眼的星空,盛大而磅礴。
睁开眼,沈暮歌发现自己侧身对着宋亦城,平躺的他睡得深沉,好像在系统重启。
两人十指紧扣,准确地说是自己扣着他的右手,另一只手牢牢攀住他的胳膊,抓得死死的。
她伸出手指沿着他脸上的轮廓一点点地摩挲起来,从额头到眉峰、眉峰到眼窝、眼窝到鼻梁,滑向人中最后落到下巴上,这张脸可能一辈子也看不够。
她俯下身去又轻轻拿一个吻盖住了那张唇。
你是我的!
这样的静默被楼下响起的门铃声打断了,沈暮歌一惊,抓过一件宋亦城的衣服遮了一下,白玉般的赤脚刚落地,被宋亦城勾臂拦腰抱住,拉回被子里。“别动!”
她被他全然拥在怀中,感觉到他的身体一夜之间已经回温,让人心安。侧过一点头去咯咯地笑了起来,“怎么……还不够啊?”
宋亦城这才睁开眼,眸子里没有散去疲倦,只是淡淡地说,“我先下去,你穿好衣服。”
待沈暮歌收拾停当,披散的长发随手拢一拢,晃悠悠地下楼去,客厅里站着的是玉兰般亭亭而立的白望舒。
白望舒看见她也不惊讶,颔首笑着:“沈小姐,早啊。”
沈暮歌有点想炫耀,又有点不好意思,尴尬地保持着微笑,“这么早就有工作啊?”
“嗯。”宋亦城从另一间会客室走了出来,已经穿戴整齐。
他的黑色衬衣外面是一件雨衣材质的长款黑风衣,专为掩饰惨白的气色和疲倦,却显得整个人身高二米八,帅得她又要流口水了。
“下周我有事需要去纽约见面谈,你要跟我一起吗?”宋亦城整理着衣袖,突然问道。
“啊?我吗?”沈暮歌反应过来是在问她,心想虽然我要去的是洛杉矶,但是我一点都不介意去纽约转机啊。
只是这么没面子的念头当然不能暴露给他,她低头拨拨头发,欲盖弥彰地回应道:“我倒是不急着回去,我想想吧……”
“要,还是不要?”
宋亦城打量着他,那眼神应该是在说,你忘了昨晚你的狂风肆意春风十里了吗?这会儿装什么清纯?
沈暮歌一哆嗦,忙不迭地应道:“要!要要要……”很是懊恼他在白望舒面前一点面子都不给人留。
“那个每天和你一起的李之沐,你要和他联系一下吗?”
“问这干嘛?”
“我想你彻夜未归,怕有人担心你,想帮你报个平安,但是好像没有找到你的手机。”
手机什么的好像从昨天进来开始就已经被忽视了,也可能是在自己激烈的动作中掉落到哪里去了。
她更心虚,摆摆手,“没关系的,我们又不是互相的谁,不联系,没关系。”
末了反应过来,恼羞成怒地跳脚,“你怎么知道他?你跟踪我?还是你……”矛头指向已经打开门的白望舒。
“我一个月给了你几百万,总需要知道,你是不是拿我的钱,在养小白脸吧?”
宋亦城丢下这句话,很不负责任地走掉了。
“你这是吃醋!是打击报复!”人家根本不理她的抗议,只剩下她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想抱住胖胖的自己。
房子里只剩一个人的时候沈暮歌开始四处转悠。这栋房子比李之沐家的东西还要少。一切好像准备得非常仓促,一眼就可以尽览无余,没什么看头。
只是让她发现了为什么昨天宋亦城门开得那么恰到好处。
大门旁边的房间被设置成了监控室,十几台电子屏幕跳跃闪动着,不知道多少个摄像头把这栋别墅围得如铁桶一般。
想到自己昨天撒泼、奔跑、搬砖、爬墙的举动宋亦城都收归眼底,沈暮歌又气又囧。
只是有个疑问,难道宋亦城是打算在这儿长住吗?可是哪有人搬新家,不买个宽大舒适的沙发,而是堆砌一堆冰冷的机器?
转了几圈困意来袭,沈暮歌回到楼上的卧室,弥漫着宋亦城似有若无的味道。跳进床上,一言不合就睡了过去,带着傻笑。
也不知道是几点才被电话铃声唤醒,沈暮歌迷糊中按了免提。?是白望舒打的座机,问她护照号是多少。
“你准备下,会给你们订后天的机票,先飞纽约。”
“这么急?”
“你还有什么事没处理吗?”
“那倒没有,只是觉得有点突然。而且他现在的身体,可以坐长途飞机吗?”
白望舒没回答她的问题,“他还有事要办,后天回来接你一起去机场。你的行李我会去你同事家取来,明天送到。这两天你就别出门了,这里叫不到车的。门只有宋亦城的指纹才能打开。”
她说的同事,应该是指李之沐。
沈暮歌努力想去分辨那声音里是否有一丝半毫的不满和抱怨,却全无破绽。
这位冰山美人,感觉也是个没有七情六欲的“怪物”。
这点上宋亦城比起她来还要好一点。起码昨晚,他的情绪汹涌炸裂得很。
想到这里,沈暮歌还是决定,明天去医院找下李之沐,好好道个别。
压榨了别人一整个夏天,最后还是陌生人去公事公办地取了趟行李,就不辞而别,未免也太不厚道了。
这不是她沈暮歌的风格。
第二天一早,沈暮歌还是爬墙出去的。
宋亦城这个人一直在男女之事上十分小气,自己少不更事的时候也是吃过大亏的。
她不想被他心血来潮,从监控里发现自己出去过,再知道自己真的去见了那个逆天的小鲜肉,旧仇未消又添新恨。
研究了下摄像头的分布,被她找到了一个监控死角。沈暮歌从卧室的窗户里直接爬出去,从盲点偷摸遁走,没有在监视器上留下任何痕迹。
沉浸在甜蜜里的沈暮歌美滋滋的,一路哼着小曲就到了医院。
病房里皮皮睡得很安稳,黄疸下降之后,皮肤开始恢复幼儿本来的光泽白嫩,脸上看起来也多了半两肉似的。
“皮皮一直在等你。”
沈暮歌吓了一跳,回身一看正是李之沐。
“你这是要出远门吗?”
那真诚的的脸上没有恼怒或者不自然,“早上有位漂亮的小姐姐来过家里,说是要拿走你的行李。”
“嗯……是的,我必须得回学校啦,都已经开学了。”
“那为什么不亲自来拿东西,不敢见我?”
“没......我......”沈暮歌一时词穷,只想挠头。
该怎么解释呢?不请自来跑到陌生男人家里借住,头一天还免费享用别人亲手做的早餐,当天晚上就跑到初恋情人家里,旧情复燃滚了床单,现在还要一起双宿双飞逃走?
李之沐对自己有好感虽不说路人皆知,但像她这样心思敏感的人,也多少能感受到的。
囿于处境和心境她一直装傻扮懵,只想等皮皮的事过去便可以了结,却避不过这狭路相逢。
“之沐,我......”
“好了不用解释了。这次请你吃顿最好的吧,算是给你饯行。”
他好像也不需要她的答案,或是不想要安慰,依然笑意盈盈。
这一餐是在国贸大厦顶层的天际餐厅吃的。
360度的全景落地窗前,高楼下的众生灯火流光溢彩。两个朝夕相处的人各怀心事,沈暮歌有些感伤地举杯敬他,“我会记得你的。来美国,要找我。”
李之沐笑得毫不勉强,“下个暑假回来,我还是可以包食宿。别忘了,我们还要带皮皮一起,再去迪士尼看烟花呢。”
回去的路她没有让李之沐送,两人都有意无意地想回避掉最后的分别。只是李之沐轻轻地抱了她一下,“再见,会很快的……”
她心里满满地只装得下一个宋亦城,没有想那么多。
殊不知道这一声“再见”,在以后许多年后回忆起来,背后的故事会那么长。
到了该出发的那天,宋亦城却突如其来地再次爽约了。
又一次从清晨等到黄昏,沈暮歌感觉又回到了爸爸去世的那个嗜血夕阳,慌张彷徨。
白望舒安排人送回来的行李收拾整齐,伏在脚边,等待着它的主人带着自己离开,抑或是再一次地沉寂下去。
沈暮歌蹲坐在楼梯上浑身发冷。时光荏苒而循环,与宋亦城的重逢突兀而短暂,情感战胜了理智,而诸多问题只是当解未解。
她宁可装聋作哑,只要他遵守约定,准时抵达。
此时的沈暮歌内心很是矛盾,这几天发生的事情都太过突然,让她还没有时间好好消化,仿佛在按照别人的生命脚本在演出。她愣愣地想着心事……
良久,终于有人叩门,沈暮歌欣喜地跳了起来,小鸟般飞奔过去,出现的却是一张陌生的脸。
眼前这位小女生,二十岁不到,瘦削纤细,目测体重不会超过八十斤。浑身上下白得刺眼,有种很少晒太阳的虚弱。凤眼狭长薄唇轻抿,是个小小的美人胚子,就是目光幽深而瑟缩。
“沈小姐,很高兴认识你。我是宋亦城的女朋友——林绮陌。很抱歉做了个不速之客。但是有些事,我想你知道了再和宋亦城见面,会比较好。”
她身后还有两个穿着黑色西装的壮汉保镖,由不得沈暮歌拒绝。
手机屏幕上视频以2倍的速度在静默播放,虽然年代久远画质略差,人影幢幢也有些模糊,但是沈暮歌绝不会看错,眼前在发生的是什么。
进度条走到最后一帧,两行泪僵在她眼窝里掉不下来,浑身发抖,伸手想去拿手机,画面颤抖了几下就消失了。她不可置信地瞪着眼前的这位美人,像看一个蛇蝎妖怪,牙齿上下打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林绮陌微微一笑,“视频有自毁软件,但你看到的都是真实的。”
“那个人是......”
“是你的父亲,公安部表彰的一等功英模,沈重。六年前令尊死于一次秘密任务中。是宋亦城亲手,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