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13章 杀人犯的儿子(1 / 1)大白菜海鸥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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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小时前,沈暮歌驮着毫无知觉的李之沐,敲开了这家诊所的门。

这样特意开在老城僻静处的黑诊所,本就是为一些身份特殊的人设置的。

还好李之沐身上现金充裕,老板开了条门缝看见递进来的一沓人民币,喜笑颜开就将他们请了进来。

医生撕开李之沐被血浸透的后背,微妙地问道:“这以前还得罪过别的人?”

山寨的无影灯下,沈暮歌凑过去看了一眼,一种怪异的感觉涌上心头。

李之沐的背上有一道十几厘米长的刀口,应该是为了救自己被划伤的。

那人没有下死手,所以伤口并不算太深,只是刚好落在了背上毛细血管最丰富的肌肉位置,出血量大得惊人。经过简单的应急处理后已经停止了喷涌,血液有凝固的势态。

但他背后的伤痕却不止这一处,还有一大片旧伤,状似烧伤留下来的疤痕。

由于受伤的时间久远,伤口的皮肤已经没有最开始那么狰狞凹凸,但是颜色却明显比周围皮肤深,表皮也更加厚,手指碰触上去硌得极不舒服。

尽管伤疤的印记已经比小时候扩大了很多,表面的拉扯导致形状也有了细微的变化,沈暮歌还是一眼认出这个独一无二的伤痕。

恍惚中她好像听见那年夏天,周围的小孩指着他骂“你是杀人犯的儿子!”的声音。冷若冰霜的少年沉着脸,眸子里只是不屑,惘然不顾旁人的责骂。

从旁围观的沈暮歌默默离开了,身后传来更加激烈的咒骂和嘲笑声。她又转过身去,拨开人群拉起了他,一路小跑往家的方向奔去。

半路上他挣脱了她的手,恨恨地说:“我认得你。你爸爸杀了我爸爸!”

小女孩停了下来,眸子里有冷锋闪过,“我也认得你。你爸爸也杀了我妈妈!”

楚辞的楚,离歌的离,她还记得妈妈对楚天南说过,这个名字寄寓着另外一位母亲最朴素的愿望,就是不要分离。

而所有的悲剧却是在她平生第一次吃到肯德基的那天,就已大错铸成。如今他和她都是这场错误里,同病相怜的幸存者。

那晚从楚天南手里逃脱,宋亦城背着沈暮歌连滚带爬,最后由人用摩托车带回了公安局。

沈重和宋陶看着一双儿女,难以置信,伸手接住呼呼大睡的沈暮歌。另一边宋亦城已经扯下墙上挂着的南临地图,抓起一支笔,“我跑出来的时候看到好几个路标,线路大概是这样的!”

宋陶一拍桌子,“老子没白练你啊,挺行!通知所有人,马上出发!”

沈暮歌被惊醒,看见爸爸,咧嘴就笑了,然后大哭起来,“爸爸,那些坏人,他们抓我们,打妈妈!不过,也给妈妈打针治疗了……”

沈重心里一沉,顾不上安慰她,只说:“爸爸知道了,现在就去抓坏人。你在这里和哥哥一起,等爸爸妈妈回来。”

整个南临公安局的警车一辆接一辆地开出去,不拉警报只是马达声都震得人耳朵嗡嗡的。沈暮歌趴在窗台上看着,还是有些忧心忡忡的,“不知道妈妈的病好了么?”

宋亦城揉揉她鸡窝样的乱发:“等妈妈回来,就会好的。”

不知道谁的肚子叫了一下,她嘻嘻地笑了,拍拍肚皮,“我好饿,城哥哥,我要吃饭。我要边吃边等爸爸妈妈回来。”

谁知道一连几天都没见到爸爸妈妈,连宋叔叔也没出现。许含烟把两个孩子接回了家里,悉心地照料着,只是不怎么让她出门。

沈暮歌着实被吓坏了也累坏了,吃了就睡,醒了就要找爸爸妈妈,得到否定的答案就又吃,然后接着睡,一连好几天。

宋亦城看她无法无天的睡相,小小年纪也学会了叹气。要是能一直陷在让她流口水的甜蜜美梦里不用醒来,也许倒是一桩好事。

再见到爸爸竟然是在妈妈的追思会上了。

她知道妈妈躺在那个透明的盒子里不会再醒过来,穿着素白的衣服站在那里,却愣是不知道怎么哭。一百多个小时没睡过觉的沈重形销骨立,胡子拉碴到她也不敢认。

这个男人见到妻子面目全非的尸体没掉一滴眼泪,一枪爆掉楚天南的头也很平静,抱起女儿的刹那却不可自抑地哭了出来。

他的头埋在沈暮歌小小的身躯里,双肩节制却剧烈地抖动着,铁汉柔情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动容。

夏美汐并不是死在楚天南手上。看到追出去好远无功而返的金牙男回来,她骇然盯着楚天南呵呵地笑了。“暮歌就是有他爸爸的基因,命大。”

楚天南知道是自己大意了,全南临市的警察正在合围而来的路上,只能先拿这个麻烦的女人做挡箭牌。架起她来却吃了一惊,之前放在她身边的一盒针剂竟全部空了,一只针头还卡在她肿胀的手臂上,恨恨地骂了一句,“你这个疯女人!”

夏美汐笑得凄清:“你以为,我会让你们这样侮辱了我,将来还要我老公带我去痛不欲生地戒毒?我十八岁那年第一次见到沈重,就知道他一定是顶天立地的英雄,我不会给他抹黑,更不能成为他的弱点。”

楚天南放开她,那好听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夏美汐的身体开始抽搐,冠绝一时的脸庞越来越白,眼神逐渐散乱了。沈暮歌仿佛又趴在她的膝头,听她讲故事,让妈妈教她认好多的汉字。

“暮歌……”她温柔地笑了一下,缓缓地吐出一口气,眼睛淡淡地望着远方天边的云。

楚天南没想到沈重的女人会这么烈,还没来得及部署好退路,只能四散逃窜。沈重赶到的时候妻子的身体已经开始发冷了。他只是呆站了几分钟,合上了那双第一次相遇就永生难忘的美丽眼睛。

密不透风的搜山行动进行了三天,最后楚天南明知道穷途末路,还作困兽之斗,开枪拒捕。作为全省公安系统射击记录的保持者,沈重只用了一枪,就命中对方的眉心。

追思会进行得快速而庄重,沈暮歌一直呆呆地站着,像没有灵魂的洋娃娃。最终目光穿过人群落到宋亦城身上,问道:“米妮的房子呢?”

没人听得懂她在说什么,宋亦城想想,从书包里掏出那个绿色的铅笔刀,沈暮歌怔怔地看着,泪水才一点一滴地落下来。

一个五岁多的小女孩,遭遇了如此的巨变却能不哭出声音,就听见眼泪一下一下地落在铅笔刀上。宋亦城摸摸她的眼睛,看着她安静地哭。

“如果不是我要买铅笔刀,坏人就不会来……”

她说了这样一句话,把铅笔刀扔到地上,跺着脚去踩。“是我不听话,妈妈才会走的!”她“哇!”地一声大哭起来,用尽全力。

沈重紧紧地抱住她,剧烈的心痛让呼吸都要断绝了,“不是的,是爸爸不好,没有保护好你们,是爸爸不好。”

南临城里曾经最幸福的家庭,就这样,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回忆一旦被撕开了口子,随之而来的就只会是深深的恐惧和痛苦。这一夜的惊险和疲累,让沈暮歌精疲力竭。

而楚离偏偏在这样危险的境地下,被她识破了身份,心里叫苦不迭。

“在网上看到你上了微博热搜的视频,我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一天的。”

多年来他构织了庞大的信息网去查找沈暮歌的踪迹,在以南临为中心的各个城市购置房产,定期去大使馆续签回国的签证,就是为了能够在找到她的时候,第一时间赶到她身边。

一刻也不敢耽误地订了机票,在最快的时间内为自己安排了在Heart的职位,改了名字小心翼翼地接近她,却又是希望彼此认出的这天能够晚一点到来。

楚离艰难地撑起身体,披上血迹斑斑的外衣,盖住背上的伤痕,“如果能多做几天李之沐,就好了。”

楚天南被击毙后,楚离的母亲不顾整个家族的反对,执意要带着儿子从多伦多回国,送丈夫最后一程。

楚离至今都还记得,在登机口前,外公家的人站了好几排,乞求母亲改变心意。

“大小姐,死者已矣,国内环境艰险难测,实在不适合这个时候回去。”

楚天南并不是天生的穷凶极恶,如果不是遇见了多伦多华人圈里颇有背景的萧家长女,也许也只是南临城里小富即安的普通商人,不会踏上这条不归路。这一点,楚离的母亲心里最清楚。

母亲即使没有办法更改结局,也不能让这个真心真意没有原则地爱过他们母子的男人,在大洋那头孤零零地死去,哪怕这一切都是那个人罪有应得。

楚离虽然出生在国内,对故土却并没有任何的记忆。只觉得南临的天空没有那么透彻,整个城市在一种压抑紧张的气氛里,还弥漫着晦涩的悲伤。

没有灵堂,没有鲜花,没有墓碑,甚至因为他和母亲外籍的身份,连领取楚天南的骨灰都颇费了一番周折。

警察查抄了楚家在南临的产业,通知楚离的母亲去清点确认被认定合法的个人财产,楚离才第一次见到他们在故乡的“家”。

妈妈和警察低声交谈的时候,七岁的楚离好奇地在大房子里转来转去。

虽然他一天也没有在这所房子里长大过,但楚天南还是为儿子准备了卧室、书房,以及一个装满了玩具和车模的游戏室,好像这是一个完整的家。

他在游戏室里好奇地逡巡了很久,最后想拿一把放在橱窗里的冲锋枪。自己搬了板凳踩上去刚刚要够着,就被一个警察拦腰抱走,告诉他这里面的东西暂时还不能碰。

七岁的孩童没怎么见过父亲,楚天南对他来说就更像是一个一年也见不到一次的“叔叔”。但他却在那一瞬间突然明白,这间屋子就是他几未谋面的父亲,留给自己长久以来的念想。

这份爱还没来得及被知晓,就已经永远地失去了,剩下的只有无穷尽的空白和疑问。

妈妈走过来捉紧他的手,对他说,“我们不回去了,以后就在这里生活。”

他用了很多年来理解妈妈当时的决定,这意味着此后的每一天里,全是长久的艰辛和孤独。

外公只有两个女儿,自己是萧家唯一算得上男丁的后人。

丰硕庞大的家业,宠爱自己的亲人,锦衣玉食的生活,这一切才是本属于他的。而不是和母亲在南临这座陌生的城市里,相依为命、自食其力,还要遭受周遭的白眼和厌弃。

他无数次地跟妈妈闹别扭要回去,每一次折腾到最后,妈妈都只能流着泪抱紧他,一遍遍地重复:

“我这一生最大的恐惧,就是你还是回到了你爸爸脱离不了的环境和宿命里。要跟着妈妈过苦日子,非常地对不起你。但是妈妈只希望你,做个一世安稳的好人,哪怕将来过得贫苦,也不要重蹈你爸爸的覆辙。”

这样的言语对未谙世事的楚离来讲太过深邃难懂,他甚至还不太明白“宿命”二字。直到他多年后遇到了沈暮歌,才懵懵懂懂地感激起妈妈这长久以来的坚持。

隔着经年累月却未必消解一丝一毫的杀父弑母之仇,他们本该是这世上,最应该相互仇恨彼此对立的人。

而她是他少年世界里唯一的光,炽热明亮,哪怕照到身上的时候会刺痛灼热,他也情难自禁。

而也只有当他是那个干干净净,没有过往负累的少年,他才有资格,靠近那温暖,而不是被决然排斥。

就如同他此时此刻一样。

沈暮歌苦笑了一下:“没有想到,姓楚的成了见义勇为的好人;而姓宋的,倒成了杀人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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