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佩斯越过一片又一片的树丛，他对眼前锲而不舍出现的白骨早已麻木。很难想象，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他便对应付它们而驾轻就熟。

这对于他来说绝对是一次难忘的逃亡历程，甚至从孟厘虎的爪子下逃脱也不如此时印象深刻。他已经不清楚，或是如何才能分明的认识，该如何去抱怨或是怒骂。

“操他妈的？”

语言在某些时刻会变得苍白无力。

他恪守的观念在一瞬间土崩瓦解，那些他认为不过是吓唬小孩子的故事居然比他恪守的观念更加趋向于真实。

白骨从刚才起便不再出现，野兽也在早些时候退散。洛佩斯抬头凝望月亮，白色的光芒将他身体里仅剩的力气在一瞬间内抽离殆尽。

他直挺挺的倒进泥土，目光注视的，只剩下灰白的月亮。

他感受到艾雅停下脚步，于他身旁轻轻落座。修长的双腿随意摆向一旁，丝毫不嫌弃泥土的浑浊，进而整个身子靠在后面的树干。

她听到漫长黑夜中再次响起的清脆虫鸣，心中的宁静慢慢荡漾开来。她抬眼瞧着他，因此感受到他的情绪与他孤寂的内心。

等到洛佩斯收回目光时，两个人便互相瞧着。

洛佩斯意识到短暂的宁静来之不易。但他仍旧感觉到光芒从眼眸中流露，他就这样瞧着她，身体慢慢从紧绷的状态剥离。

直到他喘息着去摸水袋，向自己嘴里猛灌一口清水。

水滴从袋壁滑落，最后一口甘甜由口腔冲进喉咙。

“月亮。这还真叫人怀念。”他抬起胳膊，终于扬起从泥土中爬起的决心。

“少有人能看到红色的月亮。”艾雅把脑袋靠向树干：“了解是一段漫长的过程，洛佩斯。”

她拽过洛佩斯的手掌，把印章轻轻放进他的掌心。

她就这么坐在他身旁，与他靠着同一颗树干，感受着他的呼吸，与他遥相对望。

她轻轻的笑着，然后哼唱起歌谣，空灵的声音让他好似在谷地行走。

他知道，她看出了他的窘迫。他从未如此笃定。

“咻。”箭矢擦过树干的腰肢，在艾雅刚刚停留的地方没入土壤。

“放下武器。”威胁的声音紧接着传来。

洛佩斯对事态的认知仍旧迅速。

“我是西维尔镇的猎人。”他将长剑仍在一旁，迅速抬起双手。

“菲利普。”他听到森林中传出低语：“一个人类，还有一个精灵。”

洛佩斯意识到事态并不会安稳的被他控制，所以计算起自己与长剑的距离。对于对待精灵的态度，他们可不会比他还友善。

“精灵？”菲利普的语气中夹杂着惊叹与兴奋。这让洛佩斯更加紧张。潮热的洞穴对置于战场中的骑士有着无与伦比的吸引力。山羊、母猪，或是女人，他们对此一视同仁。

即便其中不免夸大。

洛佩斯轻轻摇摇头，手掌慢慢向腰间的短刀靠近。

“艾雅·阿兰黛伊？”菲利普窜出草丛，高高抬起油灯，目光在艾雅的身上徘徊。

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他稍稍后退出两步，让身后的骑士收起武器。

“伊露尔。”菲利普清楚的看到瞄准他脑袋的箭矢，但他并不紧张：“这是伊露尔的委托。”

“我们一定可以谈谈。”他的手掌向上抬起。正准备继续开口，却被身后的骑士扑倒，与他一同倒向地面。

“咚。”火光伴随震耳欲聋的声响在视线内炸开，四周的树干由腰断开，颤颤巍巍的倒向泥土。

紧接着是冲锋的怒吼与杂乱无章的脚步声。

洛佩斯粗重的喘息，他的耳朵在一瞬间失去了功效，耳边只剩下断断续续蜂鸣般的游离触点。

他用力抬起头，再一次看到漫天星火，那是投石车的第二次攻击。他不得不重复刚才的动作。

接踵而至的攻击让洛佩斯的脑袋地动山摇。

战马的嘶鸣愈来愈近，骑兵高喊着冲锋，阿尔特斯的旗帜在腥风中飘摇。

敌人与敌人彻底交织。投石车因此失去了目标，周围只剩下短兵相接。

洛佩斯吸吸鼻子大口喘息，摇晃脑袋站起身。

“还好吗？”洛佩斯把手掌从艾雅头顶移开，开口大声询问。他已经无法判断自己的音量是否合适。

“哦，耳朵，该死的。”洛佩斯用力摇摇头，咬着牙齿向艾雅伸出手掌：“该死的恶魔。”

艾雅撑住地面，与他对视着放下捂住耳朵的手，向上蹭了蹭眼睛沾染的灰尘，然后把手掌放进洛佩斯的掌心。

“没关系。”她说。

“妈的，婊子。”菲利普把恶魔推向树干，长剑果决且迅速的划开脖颈：“战斗，准备战斗。”

“查克。”他喊出名字，无人应答：“查克，查克。”

他看到脚边被开膛破肚的查克。此时只剩下尸体。“该死，操他妈的。”

菲利普向下眺望，山脚有数万军队在战斗。

“我们必须离开崖壁，与他们会合。”

“菲利普，快，离开那里。”

他听到喊叫，因此感受到身后的气息，果断的蹲下身子。

这救了他一命。

他反身刺出长剑。长剑穿透恶魔的胸前，没入树干。

他恶狠狠的注视恶魔失去生机的眼球：“下地狱吧，婊子。”

菲利普抽回长剑。

沉闷的声响被刀剑碰撞压下。只剩下马克满脸不甘，被铁锤砸中胸腔，倒进泥土。

菲利普大叫一声，向前跑动。

他双手握住剑柄，第一剑砍在恶魔肚子，第二剑用力斩下。伴随鲜血喷涌，脑袋滚落一旁。

“他妈的，马克。天堂的妓女可不如西维尔镇的水嫩。”菲利普把长剑靠在脚边，用力拽住马克的铠甲。

“……”马克望着他，又吐出一口鲜血，呼吸也变的急促。

“医师！医师！”

“妈……妈，我很害怕……”

他发出呼唤，嘴中吐露最后一个词语。生机慢慢消散。

“去吧，小子。”菲利普从地上拿起盾牌，站起身。

他看到身前的景象，最后呼出一口气，似乎已经不用在呼吸，“操……”愤怒很快被其他情绪替换：“你妈的！”

他从不祈祷，除了这一次。

他凝视彰显在眼前的景色，脸皮不断跳动。他默默向天主圣神起誓以后一定按时祈祷，只要让他妈的查克继续老老实实的在泥土里躺着。

他情不自禁的向后挪移脚步。伴随着尸体一具具的爬起，骑士，恶魔，看来他们已经处于了同一阵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