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很有耐心，没有挂断电话，也没有再说什么，只安静地等她哭，直到苏忆抽泣声渐渐止住。

“现在好些了吗？”他问。

苏忆点点头，才发现他并不能看见。

“好，现在你听我的，回酒店好好睡一觉，护工马上会来医院，等你睡醒了再来照顾小吴也不迟。”他语气不徐不疾，有条不紊地安排好一切。

“我不累。”苏忆拒绝了他的提议。

“苏忆！”他语气变得有些急，带着不容拒绝的严厉，“你需要休息！”

“我不需要。”她平静地说，眼眶因为刚刚哭过，还泛着红。

“苏忆，”顾北收敛了刚才的情绪，缓声说，“你要服从命令，这是命令。”

苏忆沉默了几秒，说：“你罚我款吧。”

“……”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两人都不说话。

“好，我给你两个选择，”顾北打破沉默，“一，现在回酒店休息，二，等我和槊风收工后赶过来，你再回去。”

“我可以留在医院照顾他吗？”苏忆问。

“……”电话那头叹了口气，“等我过来再说。”

小吴戴着氧气面罩躺在病床上，他的脸多处被擦伤，所幸不是很严重。

医生说，头部受创，有轻微脑震荡，幸好没有伤及后脑，不然情况就危险了，背部被砸伤，内脏没有出血，等他苏醒，在医院调养观察。

苏忆打了一盆热水，拿毛巾沾湿后，避开伤口，小心擦拭伤口周围，清理干净后，她拆开一包棉签，沾了碘伏给伤口消毒，按照护士的叮嘱，每天给伤口上三次药。

顾北和槊风晚上八点才赶到医院，看见苏忆坐在小吴凳子上，望着小吴出神。

护工阿姨早就来了，给他们开了门，无奈地回望了一眼里面，说：“她保持这样挺长时间了，说什么也不肯走。”

“她这样……真的没问题吗？”槊风一脸担忧地看向顾北，“她在寻思啥呢？”

顾北敛眉盯着里面的人看了好半天，问道：“你说电视剧里一掌把人敲晕，是不是真的？”

“啊？”槊风五官皱在一起，一脸难以置信，“你拍电视剧的，你不清楚？”

顾北没说话。

“还是别，”槊风怕他真的会实行这种危险的想法，劝阻道，“敲不晕也就算了，万一闹出人命来，你说是不是挺不划算的……有啥别的办法吗？”

顾北走到她跟前，垂眸拉了拉她：“回去休息。”

苏忆摇了摇头，除此之外，她眼睛都不眨一下，像个一动不动，毫无生气的木偶。

顾北插着兜，没说话，气氛同先前进来时一样安静，槊风一看这架势，顾北估计又要发脾气了，赶紧走进病房。

“苏忆，你够了！”顾北冷冷地看着她，“你这是在做什么？”

苏忆抬起头看他，眼神有些迷茫疑惑。

“你不吃东西也不休息，你这是做什么？是感动自己，还是感动他？”顾北指着病床上昏迷的小吴，一针见血地说出来。

槊风上前拉着他。

苏忆很明显愣了一下，眼眶迅速泛红，却说不出话。

“你不休息，是想把自己折腾病倒，跟他躺一起是吗？小吴救了你，难道想看你这么折腾自己吗？”

苏忆低下头，抿着嘴不说话。

“你这样对得起他吗？”

“……”

“你这么折腾自己，他就能立马好起来吗？他就能从病床上坐起来，活蹦乱跳的吗？你这么折腾自己，他就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一样吗？”

“你太自私了，你为了弥补自己的愧疚，让自己的内心好受一点，你就想折磨自己，同他一起受罪。可你有没有想过，这不是他想要的，他会好起来吗？没有！一切都无济于事！”

“你现在要做的，不应该是尽快振作起来，不愧对他，好好休息，认真工作，好好照顾他，直到他醒过来吗？”

苏忆仰头看着他，通红的双眼，无助与委屈像墨一般从眼里化开，弥漫出来，顾北忽然就不想再说下去了。

他摘下帽子，俯下身，眼睛与她齐平，放轻了声音：“你不好好休息，怎么有精力照顾他？”

他说得没错，她是因为自责，内疚，才留在这里，可一切都毫无意义，她应该做有意义的事情，去解决，而不是逃避。

苏忆最终妥协，点头同意。

……

三天后，小吴情况好转，顾北身边缺人，苏忆又重新回到工作岗位。

虽然回到了剧组，但她还是心不在焉，心事重重的，看起来也没精神。

她偶尔会忘事，会忘记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会忘记顾北交给她的工作，时常走错路，因而耽误时间，有时会买错东西，或是忘了付钱。

想到她之前的情况，顾北也就没有责怪她，只提醒了她要认真工作。

……

天气晴朗，万里无云，一切平静而美好。

远处天边浓色乍现，乌云密布，以不可抵挡之势，云潮涌动，又要卷土重来。

似乎又要下雨了。

有小水滴落到顾北脸上，他伸手摸，抬头望天，明明晴空万里，哪里有即将下雨的样子？

“有一个坏消息。”

顾北伸着长腿，姿态懒懒地倒在躺椅上晒太阳，听到此话偏头看他，挑眉示意他继续讲。

槊风出现在他面前，面色凝重严肃，眉心紧皱，看来遇到什么难题。

“苏忆把云芮撞下了台阶，云芮受伤了。”

他讲得言简意赅，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说清楚事情的大概，让他心里有个底，好想清楚怎样处理。

……

顾北槊风赶到时，已经有不少人围在周围了，将中间围成了一个半圆，其他胆子小的则是路过，悄悄地瞟上一眼。云芮坐在地上，曲起膝盖，手捂着脚踝，似乎摔伤了腿，不能走动。

上边是一个半米高的台阶，看样子应该是从那上面摔下来的。

云芮的助理蹲在她身边一脸担心，看着她的伤口心疼不已，她不敢轻易搬动云芮，只怕腿上更严重。苏忆站在一旁，一时间不知所措。

顾北扒开人群，嘈杂的议论声顿时噤了声。

苏忆抬起头，想说些什么，却又闭上了嘴。

“顾北，你怎么来了？”云芮腿动了一下，想站起来，又疼得皱起眉，“我没事的，可能要麻烦一下你……”

他唇线紧闭，只字未语，冷冷地扫了一眼垂着头的苏忆，将云芮横打抱起，带她离开了人群。

没了中心人物，围观群众也很快散去。

苏忆上前想跟过去看看，被槊风拉住。

“你还是别去了……”槊风轻轻地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跟过去。

“我只是想跟过去看看她，毕竟这是我的错。”苏忆解释道。

“我知道。”槊风点头肯定道，“顾北知道会怎么解决，你不用担心。”

“可是……”她还想说什么。

他当然知道她不是会逃避责任的人，但他们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苏忆，”槊风说，“你这几天是什么样的状态，我相信不用我说，你心里也该明白。”

苏忆垂下手，安静地听他说话。

“我知道你担心小吴的身体状况，但我希望你能把工作和私事区分开，”槊风顿了顿，继续说，“而不是为了私事，耽误了工作，甚至造成不必要的麻烦，这都得不偿失。你自己再好好想想。”

――――――

“医生都说了没有大碍了，你不用那么紧张。”云芮笑了笑。

顾北抿着唇没说话。

“你回去别骂她，这件事其实也怪我，”云芮看他神情严肃，主动解释事情的经过，“我看她是你身边的助理，本想向她打个招呼，谁知把她吓了一跳，我自己没站稳，才摔下来的。”

顾北垂下眼眸，语调平静而低缓：“抱歉，做错了就是做错了，没什么好解释的，是我的人犯的错误，我不会包庇她。”

“那你会怎么惩罚她呢？”云芮盯着他的眼睛问。

他陷入沉默，微微颔首，低垂着眉眼似乎在思考，长长的睫毛覆住眼眸，看不出他的情绪。

“你看，你也说不出来，我们……”云芮想避开这个话题。

“我会让她亲自来道歉，她会受到最严厉的惩罚，希望……”他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抬起头对上她的眼睛，“你的公司不要追究她的责任。”

云芮呼吸一滞，整个身体向后仰了一下，原来是这样，说来说去，还是为了这件事才来的。

她睫毛颤了颤，随即眼角弯起，笑容温柔，答应道：“好。”

……

顾北推开办公室的门，沉着脸走进来。

室内，只有苏忆槊风二人。

“你回来了？”槊风站起来。

顾北点点头，对槊风说：“你先出去，我有话对她说。”

槊风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出办公室。

“你知道你又捅什么篓子了吗？”顾北皱着眉，用力拍着办公桌，桌上的打印纸拍得弹起来。

“我这几天听到你的名字都是心惊胆战的，生怕又出了什么差错，”顾北只觉得头脑发胀，额头青筋突突地跳，“这几天，你工作不认真，不在状态，我也没说什么，我理解，我甚至都说了，你要实在担心，你就请假去医院照看也行，这还不够宽容吗？”

苏忆站在桌前，像个不能动的木头靶子，任由他肆意攻击。

“你还想怎么样？啊？”顾北偏头看她的眼睛，“工作态度消极，还影响到了别人，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这是工作，你这样魂不守舍，心不在焉，对他人造成损失，懈怠你的工作，让我怀疑你的专业性。”

“我本来就不是专业的。”她拳头攥得紧紧的，大声说道，“我本来就不是！”

一直沉默着的苏忆终于爆发，憋在心里的情绪在这一刻统统迸发出来。

“是你逼迫我留在你身边，是你逼我习惯这些工作，逼迫我习惯不停变化的环境，逼迫我习惯这“这是工作，你这样魂不守舍，对他人造成损失，懈怠你的工作，让我怀疑你的专业性。”

“我本来就不是专业的。”她说，“我本来就不是！”

“是你逼迫我留在你身边，是你逼我习惯这些工作，逼迫我习惯这些形形色色的人，逼迫我习惯不停变化的环境，逼迫我看清这些恶心的行业规则，我本来就不是专业的，我本来就不是这样的！”她眼睛睁得圆圆的，睫毛因为激动，微微颤抖，仿佛下一秒眼泪就要夺眶而出。

顾北愣了一下，一丝异样的感觉爬上心头，他咧嘴笑了一下，自嘲地问：“那是我做错了？”

是他做错了吗？听到她声声指控，每一句都是发自内心，出自肺腑之言，她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表露过内心真实想法，这些都是她的感受。

原来在她心里，他是这样的，他做的一切，在她眼里都是困扰，是束缚。他真的错了吗？

“你怎么会有错？”苏忆笑了一下，“道歉我会去的，什么样的惩罚我也接受。”

门哐当一声，合上。

顾北呆呆地站在桌后，看着满桌狼藉，纸张飞扬，他气呼呼的，像头粗鲁又愤怒的老虎，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回弹过来，在他的心脏里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