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柃进入了一个无比玄妙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中她内心十分平和,多年来的痛苦孤独在此刻都消失殆尽,不去想在那漫漫岁月中因她不死不活似人似鬼时,故人旧友望着她充满恐惧嫌恶的眼神。这一刻她放下心里无法与人言说的悲苦,眼里只余这一团白光,似乎终于迎来了期盼以久的解脱。
“四丫,你这死丫头又跑哪儿疯去了!家里这么多活也不知道干!白白浪费老娘的粮食,养你还不如养条狗咧,养狗好歹知道摇尾巴,养你个死丫头一天就知道气老娘!还楞在这儿干啥,还不赶紧挑水去?挑完水把柴火劈了,还等着做饭呢,你晚饭不想吃了是吧……”
当红的太阳挂在高空,地面空气都被烤的有些微的扭曲了,不远处的老榆树上难断断续续的蝉“知——知——”叫着,似都在抗议这该死的三伏天。
四丫?谁是四丫,是在叫我吗。丹柃立在篱墙外,望着里面既陌生又熟悉的院子,脚下不由自主的迈开步子,向里走去。
推开那扇样子老旧却结实的木门,望着院内熟悉的摆设,不知为啥丹柃只觉鼻头一酸,院中叉腰站着一妇人,双脸被晒得通红,正指着丹柃骂骂咧咧。
见丹柃眼含泪光,本欲再骂的妇人倒是浑身不自在,变扭得略微缓和了脸色,转身拿起手边鸡食喂鸡去了,口中边嘀咕“这丫头今天咋了,说几句就这般作态,莫不是在外受了欺负?”
心中这般想过,妇人放下手中盛鸡食的簸箕,也未看丹柃一眼,拿起立在墙边的木桶往门外去了,只留下一句“你把这鸡喂了,再劈点柴火,等我回来就做饭……”
丹柃望着妇人的背影,眼前渐渐水雾弥漫,她是谁?为何我望着她会觉心中如此难过,未等丹柃想个明白,眼前景象却逐渐扭曲褪去。
下一刻还是在这处小院,此时月亮高悬繁星满天,月华洒满整个小院,蛙声代替了蝉鸣,院中只剩中间一处屋子尚有光亮,烛火落在窗棂,映出屋内两个模糊的身影,丹柃慢慢走到那扇窗下,隐隐传出两人私语:
“孩儿他爹,果真要让四丫头嫁给那李员外当续弦吗?”妇人的语中满是犹豫忧虑。
接下来是一男子的长叹:“员外爷家大势大,既放出话来求娶四丫,我们这种贫苦农家哪敢反对?”
“唉,盼只盼四丫命好嫁过去能平平安安。”妇人显然也是同男人想到了一处,心中不免凄然。
“你抽个日子给四丫做身新衣裳罢……其他的就看四丫造化了。”
“这我知道,当家的放心。”
言罢,妇人吹灭烛台,二人和衣躺下了。
窗外,四丫也就是丹柃泪流满面,原来,原来爹娘并非成心将我嫁给那衣冠禽兽!原来爹娘也曾为我伤心,替我思虑!原来我错怪了爹娘,想起自己曾经得知亲事时要死要活,娘亲也曾转身暗自抹泪……这些往事如潮水一般涌向丹柃,让她对曾经责怪爹娘的自己痛恨不已。
场景再转,漫目火光冲天而上,房梁因火舌舔舐轰然倒塌,丹柃立在空中,望着脚下院子陷入一片火海,她看见父母兄姐被火海瞬间吞没。
不!丹柃发出一声嘶哑叫喊,你们快醒醒,快跑啊!可惜的是并没有能听见她的声音,她想冲下去,想去摇醒那毫无所觉依然沉睡的人,但她的身后似乎有一股强力的力量禁锢住她,让她动弹不得,只能亲眼看着脚下让她绝望的一幕……
终于,邻居们发现了这场大火,纷纷拎着水桶往这小院赶来,但层层热浪席卷而出,让人根本无法靠近,人们只能在边缘试图减轻火势。
天光大亮,燃了一夜的火总算偃旗息鼓,院子早就被烧得面目全分,空地上几具被烧得焦黑的尸体旁站着一个女孩,女孩半垂着脸看不清神色,身上穿着一件崭新的雨过天青细布衣裳,这是昨晚娘亲亲手交予她的。周围亲邻的指指点点也并未让女孩在意,她似乎是沉浸在自我思绪中了……
接下来场景如同走马灯一般在丹柃眼前快速走过,她独自一人在山后小屋待了多年,被人发现她面貌竟丝毫未老,众人拿起锄头棍子镰刀将她赶进深山……后来寻死不成遇见师傅,师傅并不曾将她认做妖怪,反而收她留在观中并为她取名丹柃,望她能明白万事万物都有其存在的价值,只求顺应本心。再后来,再后来师傅去世又是只余她一人在世间游荡,过着不知悲欢不知岁月的麻木日子……
最后所有影像都离她远去,她又回到了这个除了那团白光其余皆是黑暗的世界。方才一幕幕记忆如大海般将她吞没,让她险先迷失其中再出不来,想到若是余生皆与那些痛苦回忆作伴,丹柃惊出一身冷汗。
“你怕死吗?”
一道声音凭空在丹柃耳旁响起,分不清男女,语气不带丝毫情绪,只觉近在耳畔又似远在天边。
“当然不。”丹柃回答,斩钉截铁的话语在此处空间泛出阵阵回响。
是谁在说话?丹柃四下张望,但周围除了黑暗就是无边的寂静,丹柃确信除了她之外,此处再无一丝活物,不对,还有一个……
丹柃回转身面向那依旧以某种韵律不紧不慢的频率跳动的白色光团:“方才是你在与我说话?”
“你惧怕过什么吗?”
那声音并未回答丹柃,依旧用平淡的口吻问道。
“我此生不惧万物!”丹柃自问只有一个求死之心,又岂会怕呢,众人惧怕的本质无非是怕死而已,而她不怕死,因此不惧万物。
“你会怕一件东西。”
那声音此次带着嗤笑,似乎在嘲笑丹柃的狂妄无知。
“是何物?”
“你怕孤独。”
丹柃默,再无言反驳那道声音。她确实不怕死亡,但她害怕一个人在世间这么莫名其妙的活下去,想她幼时有父母亲人那时也是怕死的,后来遇见师傅也从未有过轻生的念头,那是从何时她变成如今这样的呢?是了,从师傅死后她就变了,只因世上再无亲人,再无第二个师傅如待常人般真心待我,我确实是怕孤独的。世人怕死不过是世间尚有他所留念的东西,或情、或权、或财,唯独我再无值得我留在世间的东西,若就此孤身一人活到天荒地老那该是多么可怕!
“你到底是何人!”丹柃泯紧双唇,语带忌惮。虽是知道那声音说的不错,但也并不意味着丹柃愿意让人窥探内心,特别是这人似乎对她过去了如指掌。
“呵呵,我是你新的心呀。”
语毕,任凭丹柃如何发问,那道声音再没有出现,丹柃也没有发现的是中央那团白光似乎较之前亮了些许……
话说玄真那时只觉背后凭空出现一股危险阴冷的气息,猛然想起火阳死前所掐的奇怪手决,心中只闪过一个念头“无命休矣!”,随之两眼一黑不知人事。
不知过了多久待玄真再次睁眼,发觉自己依然活着眼下还是之前那个丹洞,洞中因他与火阳打斗早已是支离破碎,按说在两个金丹强者的术法波及下理应坍塌才是,竟奇迹般的完好无损?心下一句怪哉,忽想起他此行的真正目的,赶紧看了一眼然后长舒一口气,幸好《死》卷还在无甚闪失。
当下就欲返回师门复命,却忽然见早先躺在地上被他认定必死无疑的凡人竟仍活着,心中更为怪异,怎得今日遇见这么多出乎常理之事,之前看这人满脸死气本无几时好活眼下再细看,面上那死气荡然无存不说竟还隐隐散发出盎然生机,真是怪哉怪哉!事出反常必有妖,不若带回师门让玄机师祖看看再说。
玄真心中打定主意,当即先将《死》卷妥善藏好,才唤出自己的飞行法宝——紫玉葫芦然后将昏迷中的丹柃放在其上,最后把火阳尸体放入腰间储物袋中,指间掐诀随着一声“破”洞顶轰然倒塌,露出外面广阔天空,随后玄真驾宝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