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擎阳去绘制图纸了,郑沣却叫来了梁正俞,询问道:“你怎么知道是什么样子?”
梁正俞笑道:“我自然是不知道薛钊用什么样的枪,但是传言说薛徵老将军使的枪便是这样,相传这种形状就是薛家枪的精髓。”
“你知道我是为他准备的?”
“严将军使鹤翼凤嘴刀,徐校尉用平槊,另外两位校尉使的是铜环刀和长戟,用枪的只有薛钊。而且薛钊的兵器最后被送到了匠造府,我当然仔细看过,郑兄你说的那些数据就是那柄枪。”
郑沣脸色一寒,他忽然有一种心思被看穿的感觉,一种浓郁的危机感萦绕心头。
梁正俞显然也看出了他的心思,摇扇道:“许多事情都是我告知你的,你的转变与我脱不开干系。我不是个安分之辈,但是我并没有称王之心。但是我知道一件事,敢做大丈夫,不怕影子斜。你若是怕事之徒,那便不要谋划许多,你若是敢为别人所不敢为,那你就该知道我不是你的仇人。”
顿了顿,他接着道:“毕竟我尽心竭力为你考虑,不是因为你是郑大人,也不全是因为你是我的郑兄,而是因为……”
说到这里,他不再说下去了,郑沣却眼神中闪过一丝诧异。
是因为梁正俞早就看到了这世道的变化,是因为他在为将来做打算!
郑沣低垂下了脑袋,梁正俞却是哈哈大笑。他建议道:“府衙的事情刘大人已经着手在处理了,这几日烦心事那么多,不如出城踏青,再几天酷暑将至,便不那么好出行了。”
“踏青?”郑沣有些疑惑,他问道:“许多事还缠绕在心头,我怎么能放下心去踏青?若是十日里找不出杜寅的马脚,我恐怕会有大麻烦。”
“成大事者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郑兄放心便是,不论事情如何,杜寅已经在那里,我们跟着结果找过程,总会有发现的。”
心中盘算着梁正俞同自己讲的这些,郑沣犹豫片刻,他忽然想通了许多。他吩咐随行的官吏道:“通知典狱,盘查已经结束,事情已了,立刻释放四位校尉,并以银钱安抚。”
官吏应声,郑沣又道:“吩咐所有七品以下官职陪同踏青,我们去兰溪两岸走一走,放松一下心情。”
那官吏去办事,梁正俞充满了赞赏之情的看着郑沣。他选择为郑沣分忧不只是因为他的志向,更多也是因为郑沣此人的心思也不简单。他只想做一个简单的谋士,谋所谋之事,其他的不需多想,这样既可得志,又省却许多麻烦。
是啊,若是高压去严查,过往杜寅此人几近透明,若是他真的什么马脚都没有露出,十天怎么可能查得到?
但是若是带过此事,郑沣又不在城中,这样才能给杜寅留下可趁之机,这才是上策。
不过想要奏效,还是少不了情报的支持。走出匠造府,郑沣隐晦的将一份刚刚写好的手书交给了一个流浪汉,不消多问,这份手书上的指令片刻之后,便会出现在何三的手上。
万事俱备,巳时许,一众官员一脸疑惑地乘马车来到城外,陪同郑沣浩大地出城踏青巡游。而几个校尉也纷纷回到军营处复命。
已经入夏几日,天气渐渐燥热,但是还未到不能出行的地步。郑沣没有乘车,一众官员犹豫许久,念及毕竟是踏青,便也弃车骑马跟在后面。官员毕竟娇贵,一个个的都有几个下人跟着带水撑伞。
这种场景郑沣也懒得去管。他醉心于兰溪之上的景色,看起来着实翠绿娇艳,船公还在撑船送往来的客人在这兰溪之上穿梭,这也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方式。
一路有农夫拿着农具路过,看到这一众穿着锦袍的贵老爷簇拥着一个年轻人,都纷纷诧异地揣测起那年轻人的身份来。忽然又看到那些贵老爷有的是自己见过的,某个府衙的高官,这才反应过来这伙人都是奉化的大官。
那为首的年轻人不是郑忠之子,代掌奉化城的小守丞郑沣,又会是谁?
郑沣看着那些农夫忙碌着,又看看兰溪两岸的良田。作物方才长起来不算很高,郑沣也看不出个好坏,便问道:“齐荷田,你说说这几年奉化的农税和种植环境如何。”
荷田司是主官农事的官员,荷田司齐熙是一个发福的中年人,他胯下的马没有他那么肥硕,走路都摇摇晃晃,看起来很是滑稽。
齐熙忙策马往前一些,道:“回大人的话,奉化农税这几年在降,因为提交燕池的税粮每年都是四十万石,而郑大人在政这几年奉化安定,农田产量在增长,所以农户的压力不断在缓解。第一年的时候,奉化的农税是十税三,后来几次调整,去年定下的是十税二。”
“大宣律要求是多少?”
齐熙回答道:“前年中车大司农制定的农税是十税三,部分产量不足的地区是十税四。”
“十税四?”郑沣着实吃了一惊,这么高的农税,除去农税地租和各项开销,农户自己还能剩下多少?何况为了一己私欲盘剥民脂民膏的官大有人在,恐怕中车大司农定十税三,他们就敢收十税六。
“这也难怪。”梁正俞说道:“北方战事吃紧,每年都有大量的财力物力投入进去。秋山郡物产丰富,奉化又是秋山郡的大城市,这才好一些,有的地方就算是忙碌一整年,地里也不见得长的出东西。”
郑沣点点头,又问道:“张府库,每年除去上交燕池的四十万石,我们还能剩下多少税粮?”
府库张财回答道:“回大人,我们每年能剩下十五万石,每年城中各项开支及官员俸禄五万石,抛开城防军的军饷,其实剩不下多少。”
“奉化的府库中还有多少?”
“常备的是二十五万石,每年新粮陈粮有更替,上下浮动就是五万石。”
这些都是正常数据。奉化百姓约莫有二十万人,府库存粮并不算很多。
一众官员也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年轻的小守丞不是只顾着玩乐踏青,他这是借着踏青的名义问政。怪不得七品以下官员都要跟着。
路程还长,一群人缓缓走着,郑沣时不时发问,被点名的官员就马上上前回答问题。一个多时辰的时间,基本上几十个主官都被问了一遍。
而时间也渐渐到了午时,郑沣这才令众人准备回城。而通过这一顿问询,他也对奉化的政务了解更多了几分,对这群官员也了解多了几分。
回到城中,第一件事便是差人去找来了丁烛,何三还是不愿意轻易露面,似乎人们也渐渐习惯了丁烛这样一个不是很起眼的中年男人出现在郑沣的身边。
一番问询,他之前叮嘱何三的人去看住杜寅,他迫切想知道结果如何。
然而结果自然是不由分说,哪里有刚被盘查完就犯事的?
郑沣略有些失望,然而这也是急不来的,他只好作罢。
然而,接下来一连两天过去了,依旧是一无所获。似乎杜寅也知道,只要不轻举妄动,胜利的天平就一定会倾向他那一边。然而,三天之后,一封信的到来,彻底打乱了奉化城难得的平静。
信是来自朝廷的,是一份加急的书信。使臣显然是一路奔波,十分紧急。早上辰时由西城门进,郑沣等人连忙迎接。书信的内容颇为不善,而最后的玉玺大印彻底为这一则不好的消息盖棺定论。
“奉天承运,诏皇帝书,时值四月,天气清爽。然北方战局忽起,朕曾召天下之兵,然甚寡。今北地战事不利,恐祸及天下,因此朕再召兵丁,所有主城五天内至少派出五千人马驰援北方,不得延误,违令者,削官级,诛六族,钦此!”
使者读完圣旨,郑沣苦涩起身接旨。此事不可谓不大,曾皇帝征兵并不会如此放下狠话,而一旦他这么做了,恐怕也意味这北边的战事真的到了艰难时刻,恐怕再这样下去,整个国家都要被军阀氏族拖进深渊之中。
五千人马!要紧急征召五千人马,这不是小事,毕竟整个奉化的驻军只有一千五百人。而且这是对于奉化来说,二十万人口之巨的坚城,征召五千人看起来并不难,而对于小一些的城市,恐怕算上下辖的所有县乡村,征调五千人也不是一个小数字。
如今大宣主城足有百城,这便是五十万人马,何故一下子征调这么多部队?恐怕泽国实际投入的兵力,远超大宣朝的想象。
宣读完圣旨的使者队伍也收拾准备返程。他们任务很重,也有很多事需要去做。政令已经下达到位,剩下的事就是各个主城的主官自己头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