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下午,郑沣没在城中。他难得地给自己放了个假,骑着马,漫步在兰溪之畔,身边跟着同样骑着马的彩衣。
自从将彩衣接回府中,他一直没能抽出时间好好陪陪她。现在前路迷茫,他终究是给自己一些时间,也好好陪陪珍视的人。
彩衣知道他最近负担了许多,但是作为一介女流之辈,她不知道如何为郑沣分忧,她只能竭尽全力展露自己可人的一面,期望能让郑沣分分心。
“郑郎,许久没有出城了,以前都有夜姐姐陪着。兰溪已经如此好看了。”
郑沣眉眼中还有浓的化不开的忧愁。他强颜欢笑,道:“是啊,城外的景致一向很好,以后我多陪陪你。”
彩衣笑了笑,她温柔地伴侍郑沣左右,溪边柳树清翠,柔嫩的柳条摇摆,映照兰溪的水更加多了几分碧绿。风阵阵吹过,远远看去,两人策马于溪边的景象竟是浑然天成,美不胜收。
看着这绝美的景致,郑沣忧心忡忡道:“彩衣,你说,若是让这样美的景致彻底消失,让战火笼罩这里的每一寸土地,是不是应当为奉化的罪人?”
“郑郎缘何如此说?”彩衣心里一慌。
郑沣苦笑一下,摇摇头,他下马走到溪边,伸手捧起一捧清水,轻轻啜饮几口,甘甜异常。
彩衣也跟在旁边,蹲下身子,溪水里瞬间映照出她绝美的容颜。她伸手轻轻划过碧绿的溪水,颇有几分俏皮。
“郑郎,有什么事不妨同彩衣说一说,但求能为郑郎宽心。”
郑沣叹了口气,他感受着真实而虚妄的风,缓缓道:“我只是缺少一个理由,缺少一个不得不为的理由。是带着你远走天涯,还是功名利禄,戎马天下。”
“若是如此,彩衣当真不知道如何劝郑郎。”彩衣笑了笑。
郑沣叹气,他本来也不指望让彩衣同自己考虑这些,他也想彩衣能轻松快乐一些。
彩衣却调皮地吐了吐舌头,道:“郑郎可真无趣,我还想看看郑郎错怪我的样子呢,哼。”
看彩衣俏皮的模样,郑沣不禁感觉心情都好了许多,他忽然一下子将彩衣抱在怀里,彩衣便羞红了脸。
“郑郎,这还在外面,休叫别人看了去。”
郑沣却不撒手,宠溺道:“无妨,让他们看。”
彩衣见拗不过他,也不再挣扎,她柔柔道:“郑郎既是担心会让奉化陷入战火,也是担心命运至此如同浮萍,再无安宁。但是彩衣看来,奉化是必争之地,无论郑郎如何抉择,这里迟早都会被战火笼罩。便如彩衣同郑郎讲过的,国将不过,哪里能有那片净土?这垂柳倒下,十年百年之后还会有新的杨柳长出,这兰溪的水被鲜血染红,也终究会流淌澄澈。时间会抹平所有伤痛,前提是天下太平。”
“至于郑郎担心以后再无安宁,郑郎也可宽心。不论郑郎作何选择,彩衣都会陪在郑郎左右,是戎马天崖还是田舍为家,彩衣都很开心。虽说女儿家都想要安稳,但是郑郎乃是英雄人物,彩衣选择你的时候,就选择了你的一切,包括你的未来。”
郑沣忽然感受到了一阵真实的安宁,仿佛这周围的一切都消弭于无形。许久,许久之后,郑沣缓缓张开双眼,嗅着彩衣发梢的香气,嘱咐道:“稍后回府,我安排苻染带人护送你出城吧,先且在宝山县住下。”
“郑郎,可是要做什么?”
郑沣身上忽然涌出了几分霸道之气,他霸气道:“也该做出个决定了,父亲经营的一切不能就这样拱手相让,谋事在人,剩下的交给天意!”
顿了顿,他看着怀中的佳人,道:“至少,我不能让你处在危险之中。”
“嗯嗯,彩衣知道了,彩衣不会让郑郎分心的。”她美目中光晕流转,满是担忧,许久,她快速将红唇在郑沣的脸颊啄了一下,旋即羞红了脸道:“郑郎答应我,一定要平安!”
郑沣自信一笑,拿定了主意的他一扫几日来的心绪不宁,换上的,是一种一往无前的气势。
傍晚时分,玉食坊设宴,郑沣同三位守丞副职一道宴请了段承。虽然什么也都没有多和三位副职多说,但是任谁都看得出宴席之间的火药味。
为了顺利行事,郑沣嘱咐几个副职一道灌段承酒。段承虽然是行伍出身,但是正因如此,他常年不沾酒,几杯清酒下肚,他便头晕不已。
而趁着这个时候,东城门处一辆马车出城而去,直奔宝山县。
待到宴席结束,吩咐徐达送段承回城尉府歇息,郑沣一摆衣袖,上了马车,刘懿等人不知道他要去哪,只当他是回府歇息,毕竟都喝了不少酒。
他们却不知道,郑沣的酒酒量比他们都好,此时虽然也有几分醉意,但是不影响他行事,而酒壮怂人胆,更是让他坚定了性子。
先是嘱咐梁正俞去同何三碰面,郑沣紧接着便急匆匆去了典狱。
而得到郑沣指示的梁正俞也面色复杂,他知道郑沣如此说,便是下定主意要按第一策来行事,他不知道这样是将郑沣推到了一条怎么样的路上。静默片刻,他甩了甩头,将纷乱的思绪甩出脑海。既然是已经做出了这样的决定,那便一往无前去做吧。
两辆马车在城中行动起来,没人知道,这奉化的天,即将风云激变。
来到典狱,郑沣见到了当值的赵如双。他脚步不停,赵如双也恭敬跟在他后面,然后还贴心左右扫过,确认典狱之外没有别人,才关上了门。
见他如此模样,郑沣有些好奇道:“你知道我此行前来的目的?”
赵如双摇摇头,他说道:“郑大人,在下什么都不知道,风言风语不足信,只是在下也想大人一切顺利。”
郑沣心里一暖,他没多说什么,径直往薛钊的监房而去,赵如双便在外面守着。
见郑沣前来,薛钊抬起头,看着他。
“怎么样,想好了?”郑沣问。
薛钊迟疑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郑沣知道时间紧急,他也不多说别的,开门见山道:“明天傍晚我差人来放你出去,你的任务就是去校尉杜寅的府邸,杀了他,然后将他的头颅丢到李陈世家门口,对了,我这里有一封书信,你也一并丢在那里。”
薛钊看着他,双眼迸出一抹光。
“你出去后会有人带你去匠造府附近,匠造府的人会送兵刃给你。杜寅的府邸在城西,接应你去哪里的人你也认识,之前同你们接触的丁先生。”
听到丁先生,薛钊眼睛中闪过一丝杀气,郑沣压低声音,狠狠道:“你给我认清局势,你现在只能选择臣服,或者是秉持你那气节。丁烛现在也是我的人,你要是敢乱来,这天下再无你的容身之地。”
薛钊收起了他的目光,俄而,他缓慢而坚定道:“小人,领命!”
出到典狱门口,郑沣看着赵如双,他睥睨之势看着赵如双,问道:“你可愿臣服?”
赵如双当然知道他的意思,他单膝下跪道:“下官承蒙郑大人的恩惠,切不敢忘,愿为大人分忧。”
“明日傍晚天将暗之时,打开薛钊的枷锁。”
“下官领命!”
不消半个时辰,他同梁正俞在守丞府门前相遇,相随进府中之后,郑沣才问道:“如何?”
梁正俞摇扇答道:“一切顺利。只是郑兄切记一定不要将自己牵扯进去,这些布置只是为了将来有朝一日郑兄举事便可回城,切莫操之过急。”
郑沣点点头,他自然知道。除非自己能策反军营的所有士卒,但是没有任何缘故,这样做哪里会那么简单?
后来人们忽然想起,似乎一切的改变就是在这样一天。虽然天照常亮起,太阳依旧从东方升起,但是流言似乎也是随着太阳而出现,就那样布满了奉化的每一寸土地。
传言说,在奉化恪尽职守数年的守丞郑忠早已离开奉化,并非是有事耽搁了,而是被征调去了北方战场。战争失利,郑忠也不会再回奉化了。
而郑忠之子郑沣也即将被逼迫离开奉化,日后不管来到奉化的是什么人,再与郑氏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