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渐转暖,这个时节穿宽袖刚刚合适,若是打仗穿战甲,便是十分难受。何况那数百精锐,他们身披铁铠,太阳一晒便滚烫难忍,看的让人心疼无比。
郑沣皱了皱眉头,看着即将出征的士兵们,他有些不忍,捧起一捧清水,将水淋在一个将士的铁甲上,水渐渐蒸发,如此摸上去才能感受到温度降下来了几分。
那个战士受宠若惊,忙行礼道:“谢主公!”
郑沣摆摆手,吩咐道:“今天确实不好受,也确实是要诸位辛苦一下了,我也是看着你们,深切感受到盛夏酷暑,不宜作战。不过现在我们尚且没有安身立命之所,所以难免要委屈一下诸位,还请诸君同心协力,拿下奉化。”
“我等必不辱命!”众将士的士气再度一提。
郑沣欣慰一笑,他挥手道:“精锐们身负主要作战任务,这次的辎重也不算很多,随行部队分出作训时间较短、身体素质稍差的一千人马,无需覆甲,多带一些饮用的水,以免部队忍受干渴。”
李鼎动容,他拱手道:“公子宅心仁厚,在下领命!”
“李鼎,准备安排作战任务吧。”
李鼎点点头,他缓缓举起战刀,吩咐道:“准备今日的午食,一个时辰后,薛钊率领精锐营率先出发,于城外十里处驻扎,等待傍晚城内策应。其余主力部队,未时末出发,我亲自率领,摆开阵势于南城门外宣战,吸引主要守城部队的注意。”
梁正俞补充道:“薛钊一旦入城,切莫往南城门而去,南侧胜败不重要,你们这支部队是否能拿下府衙才是真正的重点。记着除了主官之外都不要妄自杀戮,所有抵抗部队可当场格杀。”
“是!”薛钊十分认真。
“兵法云,以逸待劳,乃是上策。尔等劳师动众,忍受辛劳饥渴,于城下提前埋伏,是以劳惫之躯迎战安逸之师,算是下风,但是万万切记不许任何将士作战之前脱下盔甲,城外有一片林子,你们切莫贪凉爽进去歇息。”
薛钊一怔,问道:“这是为何?”
梁正俞解释道:“林中鸟兽众多,西方岗哨重点观察目标自然也是那片林子,若是鸟兽惊飞,他们自然起疑。”
“那我们应当去什么地方?”
梁正俞淡淡一笑,道:“城西之外有一座破庙,你忘了?你们同暗坊当年接头便是在那里。虽然庙小,不过加上那附近的谷地,多少可以让你们暂时休息一会。”
薛钊点点头,回应道:“末将领命。”
一切商定完毕,伙夫开始准备饭食,他们也将这一餐当做了在纵云涧的最后一餐,剩的粮草都是拿了出来,准备了十分丰盛的一餐。
奉化的城墙之上。
严相提着手中的钢刀,巡视着墙头的一切。他眼眸颤动,往西面深深看了一眼,旋即收起了目光。
徐庆如今还是奉化的城尉。他顺着严相的目光看去,似乎也是察觉到了严相情绪的波动,不禁问道:“严将军,可是有什么心事?”
“城中还有多少可用之士?”
“这几天代守丞段承不断提升军权,正在操练中的士卒有四千余人,加上原本的部队,人数超过了六千。”
“代价是几乎所有城中能拿得出的可战之士。”
严相拍了一下城墙,叹了口气。先后奉化已经被征调了万余人,奉化勉强可以拿得出这么多兵力,但是多少百姓此刻没有了家里的主心骨。
他不敢多想,他也不知道这个世道如此下去,将来又会是什么样子,他更不知道那些人口不过寥寥几万的城市,如今又该是什么样的光景。
这个国家需要休养,需要时间去抚平这么多年的创伤,但是显然没有这样的时间。
城中,几家小酒肆之中,已经有人在开始议论这些事。他们讨论的事情无非只有一件,便是郑氏父子离开奉化,如今的奉化已经有了几分民不聊生的感觉。
一个江湖说书人在喋喋不休,讲着江湖上的各种惊心动魄的事。他说着说着,不禁话题渐渐引到了其他城市的光景,也不知他是不是真的见识过,总是绘声绘色的讲解之下,一众光膀子大汉听得满头冷汗。
“却说你们知道西面赫赫有名的成梁城吗,成梁乃是怡华郡的首府,曾经也是物产丰饶的著名之地,而今的成梁因为几次被征兵北上,已经变得荒凉了许多。你们可知道他们一共出兵多少?”
一众人听得出神,都伸直了脖子。
“足足五万呐,我们奉化才被抽调万人便已经如此,你们可曾想过五万青壮年,那是什么样子?城中连个男人都难找!”
这群汉子忙拍着胸口惊叹一声。
那人又说:“你们可知道那些士卒,一部分北上戍边,泽国兵南下,他们就纷纷埋骨他乡。还有的被收做私兵,虽然还活着,但是妻儿老小,这辈子都见不着了。”
下面有人嚷嚷道:“这么看来,我等还能在此听书,都是承蒙郑大人的保佑啊!”
这一声深得众人的心意,都纷纷议论起来,正在这时,忽然门口有人喊道:“快散了散了,府兵来了!”
闻言,众人纷纷作鸟兽散。
这是这几日奉化城各地上演的景象。酒馆茶肆很多这样的人,除此之外,还有一些街头巷尾没人管的地方,也有人在讲这些东西,男人们听了心惊胆战,被征调了丈夫父亲的女眷则眼泪直流。
这群说书人都是口舌伶俐之辈,但是毫无疑问,他们现在都有一个共同的身份,暗坊浪子,督查府办事。
事实上暗坊在先前已经被查办地很严重了,而如今充当这些说书人的,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是残疾人。
或者是失去了手臂,或者是瞎了双眼,或者是瘸了腿,总之身体上的缺陷让他们能够逃过一劫,能够继续毫无价值地在奉化城待着。
或许,没有何三的话,他们就是一群没用的流浪汉,但是此刻,他们一起成为了这段历史的推动者。
最为可怕的是段承从来没有把这些人当回事。
何三坐在阁楼之上,他的暗坊已经基本上完全没有了存在的空间,但是他完全没有慌乱。
身后,丁烛悄无声息出现,看着何三,拱手道:“这几天人们的不满越来越重了,恐怕若是郑公子回城,阻力会很小。”
“赵如双怎么说?”
丁烛一怔,他神色严肃道:“酉时末,我们的人都会逃出典狱。”
“严将军那里呢?”
“态度不明。”
何三心里咯噔一下,他不动声色,啜饮桌上的烈酒,摆摆手示意丁烛先行退下。
下午时分,一伙人马终于悄悄抵达了旧庙,为首的薛钊虽然没有骑马,但是手中的枪依旧锋锐无比。下令众将士在旧庙修整,他则抬眼望去,眼前那已经清晰可见的城,正是他也曾心心念念的奉化。
如今为人臣子,终究,还是迎来了拿下奉化的机会。
城头之上,严相却是缓缓张开了双眼,他看着旧庙的方向,似乎是福至心灵一般,遥遥与薛钊对视。这两个早已交过手的宿敌仿佛都感知到了彼此的存在,严相摆摆手,道:“给我一支人马,我出城去一趟。”
徐庆一慌,道:“这于段大人不好交代。”
“无须交代,等某回来,你自然知道怎么交代。”
军政之中,严相向来说一不二。徐庆没有多坚持什么,他低垂着头,抱拳应声。
城尉印取出,严相带着一千五百人马出城而去,直奔旧庙。
严相部的出城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就连何三都忽略了严相的事,在他的眼中,严相就是郑沣的一步棋,严相的行动反而让他坚定了自己的想法,郑沣果然是要今天动手。
只是严相的这一步棋,哪怕是远在千里之外的郑忠,都万万没有想到。